柴老奶奶见状之下,追扑的势子急急煞住,并匆忙警告她的女儿女婿:
“你两口子小心,姓钱的模样不对,恐怕又有花招要使。”
原本就已心里发毛的程恕与柴蕙贞夫妇,立刻中止了拦截的动作,不但不向前挺,反而双双往后倒退,那种疑惧畏缩的反应,竟大大不似“柴家府”—贯剽悍作风。
钱来发双臂平伸,有如巨鹏展翅,他神色冷凝的站在原地,仿佛完全无视于周遭的火爆情势,端等着随风直上九霄似的。
柴老奶奶不由怒气上升,紧握着“凤头杖”缓缓逼近,一边不停咒骂:
“姓钱的,你不用在那里装神弄鬼,摆个架势吓唬人,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我可看多了,黔驴技穷而已,还想我受你的门道?”
突然间,钱来发身形暴起,怒矢脱弦般扑向柴老奶奶,柴老奶奶冷冷—笑,“凤头杖”倏抖直挥,正迎着钱来发的来势捣至,杖头带起一股回旋的力道,更逆气成涡,声威十分惊人。
明明看到钱来发扑腾的身影,而扑腾的身影尚在凝形,他已猝向下沉,掠至柴老奶奶左肩后侧的死角——就如同一个人骤然间分化成两个一样,不但过程奇快,其演变之诡异犹为匪夷所思,柴老奶奶挥空的“凤头杖”虽然竭力往后带扫,却已稍慢半分,钱来发猛进暴退,柴老奶奶的臂膀上已洒起一溜血水!
柴蕙贞看得分明,不禁脱口惊叫:
“娘啊……”
钱来发在退后的瞬息,跟着就是一个空心斤斗翻出,斤斗的落着点,正好是程恕的头顶;柴蕙贞那声娘还没叫完,交错奔流的蓝焰冷芒,已若狂风暴雨也似罩向程恕,力犀劲锐,活脱半边天都涵括在内了!
程恕连一声骇叫都来不及发出,慌乱里长剑拚命挥舞,力图自保,柴老奶奶一看女婿危在旦夕,也顾不得自己刚刚挂彩,“凤头杖”随着身形同时横出,杖影如山,急卷钱来发。
没有人察觉,钱来发的脸色在蓦然间转为僵硬,他并不曾完全受制于柴老奶奶的攻击而退避出去,他只是顺着原来的扑掠招式在闪躲,所以,杖影翻腾而来,他也仍然催动着刃芒冷电交织而下!
利器的磨擦声尖锐刺耳,宛若绞剐着人心,程恕的长剑凌空抛起,人也鬼哭狠嚎着在地下连连滚动——钱来发并非不付代价,他的左颊、左胸两处都被柴老奶奶的“凤头杖”擦过,带走了手掌大小两片人皮,没流什么血是不错,却已紫中泛赤的浮肿起来。
柴蕙贞一头扑向她的老公,搂着程恕下更惊天动地的号哭起来:
“天打雷劈的钱来发,你好狠好毒的心肠唷……程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居然把他伤成了这个样?天哪,浑身上下的刀口子怕没有十好几道?整个人就像浴在血里一般了,娘啊,你老人家得赶紧想法子救救你女婿,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柴老奶奶不只是感到心烦意乱,尤其觉得老脸无光,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女儿这一号一叫,扰乱军心不说,更落了敌人笑柄,混江湖,有这个混法的?她忍不住大吼一声,厉然的道:
“小蕙住嘴!眼下正是双方豁命辰光,我们的人哪个不在拚死拚活,岂只你的丈夫而已?你且好生护卫程恕,等事过之后,为娘自有计较!”
柴蕙贞尽力止住哭声,却心焦如焚的抽噎着道:
“娘,女儿不是自私,程恕伤势严重到这个地步,实在不能延误就医的时间……”
柴老奶奶咆哮着道:
“你待叫我怎么办?”
站在丈许之外,严阵以待的钱来发,突兀冷冷出声道:
“柴大小姐,如果你急须送你丈夫就医,我允许你们离开现场,不加拦阻!”
柴蕙贞蓦然抬头,又是意外,又是惊愕的适:
“真的?”
不等钱来发回话,柴老奶奶已连声破口大骂:
“收回你的假慈假悲吧,钱来发,我们柴家人有骨气、有格节,不屑接受你这种虚伪的施舍;我们柴家人自有我们恩怨分明的做法,你流了我们的血,我们便会在你的血里索取代价,获至报偿!”
钱来发大声道:
“因此,虽死亦无憾?”
柴老奶奶嘶叫着:
“当然虽死无憾!”
钱来发重重的道:
“这个人可是你的女婿,太夫人,而原本他是可以不必死的!”
猛—跺脚,柴老奶奶狞声道:
“我们柴家的事,用不着你来管,你端等着挺尸就行!”
钱来发故意提高了嗓音道:
“叫你一声‘太夫人’,真他娘是高抬了你,你这老帮子,实在只是个冷血寡情的虔婆,心态异常的绝物,你害死了你女婿,叫你女儿当寡妇,你有什么好?莫非是你自己早年死了丈夫,巴不得要你女儿也跟着受这种苦?哼哼,我假慈假悲,我是伪善?至少却比你大锣大鼓堂而皇之的下这灭亲毒手要强!”
差点憋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柴老奶奶面色大变,举杖高呼:
“含血喷人的恶毒东西,你你……你,你竟敢离间起我母女情份来?”
—声凄惨的长号出自柴蕙贞口中,她涕泪滂沱,颤不成声的叫:
“娘啊,女儿不孝?女儿什么都顾不得了……程恕流血不停,身子已经开始抽搐,再不马上施救,他就必死无疑,娘啊娘,天下只有一个程恕,他要死了谁能再还我一个夫君来?”
钱来发打铁趁热,立即接口:
“你老公若是死了,柴大小姐,你就只有自认倒霉,谁也没有法子还你一个同样的夫君,你娘单为了颜面着想,几曾顾虑到你的失夫之痛来?为今之计,三十六招,走是上着,我答应决不拦阻,早治早医,你老公尚有生望,再要拖拉下去,就保不得准了!”
柴老奶奶狂吼一声:
“小蕙,不要听他胡扯,我们好歹都要撑持下去,我们决不接受敌人的施舍,别忘了我们是柴家人—一”
也不知柴蕙贞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猛一下便把程恕自地下肩扛而起,猛冲到最近的一匹马旁,将她老公朝鞍前一放,自己亦翻身急上——一切的过程尚在柴老奶奶瞠目结舌之间,一马双骑,业已泼风似的卷下坡去!
就在柴老奶奶窒震的须臾,钱来发已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柴家人么?嘿嘿,恐怕出阁的姑娘早不自认为柴家人了!”
“凤头杖”便在这时有如一条怒龙般挥舞过来,杖力如山似海,呼轰卷扬中,便包括了多少愤怒、多少啮心沥血的怨毒!
钱来发猝迎而上,双臂运力截击,却在刃口沾上杖头的刹那又分幻为两条影子,由于受到“凤头杖”沾击之后的回弹力道,这虚实莫辨的两条影像幻化得更为快速,一条斜扑,一条上扬,柴老奶奶断喝一声,杖首点戮,同一时间里,尖锐的凤喙竟已分做两个相反的方向跳闪追袭,快狠无比!
于是,上跃的那条身影,猝然又在一晃之下变成三条并排的幻像,“凤头杖”透过当中的一条虚影戳空,另两条影子倏合为一,蓝芒闪处,柴老奶奶已闷哼一声,踉踉跄跄抢出三步。
正与楚雪凤杀得难分难解的柴化,可以无视于妹妹及妹夫的险状,却不能无视于老母的安危,他的红缨金枪急速吞吐飞刺,倒滑步,人已一个回旋抢到柴老奶奶身边,金枪长指钱来发,叠声问道:
“娘,娘,你老人家伤得可重?”
“凤头杖”用力拄地,柴老奶奶伸手往背后一摸,果然摸了一手又粘又湿的鲜血;她双目鼓瞪,牙齿错得“咯”“咯”作响:
“这王八羔子,我被他糟塌够了,这一下,是第二记了!”
柴化护在老娘身旁,金枪不停游走移动,又十分焦急的道:
“娘,你老人家到底伤势如何?这可逞不得能啊……”
柴老奶奶粗暴的道:
“我只觉得背脊梁上一片火辣,伤口看不见,却怎知是轻是重?总之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你不用管我,且去把那贱妇收拾了再说!”
柴化犹豫的道:
“可是,娘,你目前的情形——”
打断了儿子的话,柴老奶奶恨声道:
“我能否撑得住自己心里有数,你少磨蹭,办你的事去!”
这时,钱来发已和楚雪凤双双逼近过来,钱来发皮笑肉不动的接口道:
“不必走过来跑过去的多麻烦,二位,我们便移樽就教,近前服侍吧!”
柴老奶奶深深吸一口气,眼睛死盯着钱来发:
“姓钱的,看你一身肥肉,满腹油脂,想不到还被你练成了‘幻形大法’,不过,你瞒得我一次,却绝对瞒不了我两遭!”
钱来发道:
“不,太夫人,已经瞒过你两遭了,第一次在你手臂上做了点成绩,第二次刀口子便移到尊背之处,如果再有第三次,我敢肯定太夫人你的体能状况就一定乐观不了。”
听到对方在计算割自己老娘几刀,柴化这股子难受就甭提了,他金枪一抖,霹雷般吼道:
“钱来发,血债血偿,还不过来纳命?”
钱来发淡淡笑道:
“来了,柴大少,这不是已经送上门来了么?”
柴老奶奶低促的告诫儿子:
“千万注意,这姓钱的身手诡异,心性狠辣,常有些出人预料的花样施展,切切不可轻估了他,如今再加上那不知姓什名谁的贱妇为助,我母子虽然亦是联手,却也绝对疏忽不得……”
柴化额头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面颊肌肉不住抽搐,他闷着声道:
“孩儿省得——”
“得”字才刚刚吐出唇缝,那边便蓦地传来—声哀号,和鲁元标、焦二顺接杖的三名“柴家府”朋友中,有一个正在四仰八叉的倒翻出去,只看那人踣地时身躯瘫沉的模样,就可断定不会还是个活人了。
钱来发喝一声彩:
“干得好,鲁元标!”
当然他知道奏功夺命的人不可能是焦二顺。
金枪的寒光有如星芒,猝闪之下已指向钱来发的咽喉,他卓立不动,左臂暴抬,“当”声—响便把枪尖震开,柴老奶奶的“凤头杖”由下上挑,立时夹攻过来,钱来发这次却不躲避,双臂贯力,猛然下压——竟是硬打硬接的招式!
柴老奶奶没有想到钱来发放敢硬架,她是采取从下往上挑的路数,在力道的运用上先就吃亏,双方的兵器交触,“凤头杖”当场便被压低半尺,只此一刹,缅刀的冷电宛如匹练,抹颈斩到,犀利之极!
柴化厉叱—声,金枪翻回,却飞劈不中,柴老奶奶气得破口大骂,却只好往后急退,她这—退,钱来发的“连臂蓝”便凝成一面光网,各式的线条灼亮炫丽,以恁般严密的组合罩卷柴化。
楚雪凤的动作更为钻刁凶悍,当钱来发的光网罩落,她已贴地前滚,缅刀随着她身形滚动有如银波涌激,云霞片片,任是柴化自诩功高技强,在这上下交击之余,也顿时乱了手脚!
斜刺里人影扑来,柴老奶奶再度回转,杖影纵横,气势凌厉,颇有拚命的意味一—果真是母子连心哩。
钱来发轻喝—声:
“拖闪!”
人随声走,仿佛星坠光曳,打横里旋飞而去,几手在人们的视觉未及追摄之前,他的双臂已做了十三次交错挥掠,那力拚卢毓秀的四位“柴家府”长客里,块头最大的一位突兀喝醉似的踉跄歪出,人尚未曾仆倒,钱来发已凌空三个斤斗翻回原处一一在这一去—回之间,柴家母子也不过堪堪解围,甫始逼退了楚雪凤。
卢毓秀的马刀闪过—度半弧,同时高声致意:
“谢了,大爷!”
钱来发脚尖沾地,哈哈笑道:
“小意思,小意思。”
柴家母子睹状之下,那份怨恨,那种气恼,简直到了无地自容的程度;凭他们母子联手之力,居然圈不住正面对杖的敌人,这犹不提,人家更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并在回转之余,顺手追魂夺命,这等光景,已不只是抹灰了柴家母子脸面,尤近乎视其母子如无物了!
柴老奶奶杖圈杖扬,宛似排山倒海般冲卷而来,她的披风头罩早已抛向颈后,发乱拂肩,脸上的五官全扯歪了:
“我要不活活打死你们这一双狗男女,我就自拆‘柴家府’的门楼子,永不再涉足江湖一步……化儿,杀呀,帮为娘的杀!”
柴化的金枪闪闪,红缨收张仿若血斗,他的神色决不比乃母稍强,那种咬牙切齿的德性,活脱就待生啖了钱来发和楚雪凤。
战况便在尖厉的嚣叫声里越趋激烈,而钱来发事先并不曾与楚雪凤有过任何并肩应敌的演练,但一朝到了拚命的辰光,两人竟有十分贴切的默契,进退攻拒间严丝合缝,涓滴不漏,彼此一个眼神,一个暗示,甚至某项动作的初期征兆,都能作为延续发展的搭配,也不知是什么因素使然,钱来发只觉得开心之极。
柴家母子固然悲愤填膺,情绪昂烈,来势有如狂龙恶虎,但实际上,他们仍有他们的计较,决不是红着眼打混战来的——
单由母子二人相距七尺,皆在长杖金枪互为掩护的范围之内,即可窥知其却敌之策已比先前谨慎得多。
于是,寒光变幻着各种各式的形象,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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