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文素心站在原地没动,她已经知道来者是谁,女人在这方面最敏感,刚才那一声幽凄的长叹已说明了事实。
“小玉!你怎么会来这里?”古凌风挤出了一句话。
“不能来么?”
一句话把古凌风想要说的全给堵住了,她灵慧,有性格,然而在情感这件事上没几个女人能保持风度的。
“古大哥,我……很有自知之明。”
“小玉,你……”
“我既非超凡的仙女,也不是风靡江湖的尤物,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从今之后,我会安分!”幽怨之情溢于言表。
“小玉,我……该怎么说?”
“什么也不必说,明知说了是多余,就什么也不必说,现在我才相信爹的话,天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如此……”语音凄哽,再也说不下去,再坚强的女子,也有软弱的时候,歇了片刻,头一昂,胸一挺,嘿了—声道:“古大哥,我仍然这样称呼你,从我懂事之后,只我娘过世时我伤心过,今晚,我差一点……就想哭了,不要笑话我,欧阳仿的女儿是不该哭的。”
古凌风无言以对,他不能用虚伪的话安慰她。
文素心缓缓步了过来。
小玉扭头疾奔而去。
“小玉!”古凌风急叫一声,想追去,但只跨出一步便停住了,他想到追上了她又能怎样,自己是终生不娶的人。
“古公子,她很爱你?”文素心幽幽启口。
“任何事都会成为过去!”
古凌风抬头望向夜空,他感到一种失落与幻灭,事实上眼前有些事虽没过去但等于成为过去,因为他已经丧失了把握的资格。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破空传来。
古凌风心胆俱震,弹身狂掠过去。
一株合抱的大树,浮隆地面的虬根之间横陈着一条人影,古凌风奔近一看,登时一阵黑地昏天,躺着的赫然是刚刚负气伤心而离的欧阳如玉,口鼻溢血,厥状至惨。
“小玉!”古凌风狂叫一声单膝半跪下去,他已顾不得男女之嫌,伸手探视,发觉气机极微,心脉欲断还续,五腑已经离位,是极严重的内伤。“小玉!”他又叫了一声,是悲嚎,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小玉双眸紧闭,口鼻里的鲜血还不断溢出。
古凌风的灵魂像被活生生剥离了躯壳,他坐下,把小玉的身体横放在自己膝上,脑海里呈现一片空白。
文素心奔到,惊啊了一声之后蹲坐另一侧,迅捷地检视了一番,黯然道:“是伤于极高的内家真力……”
古凌风昏昏然地道:“还有救么?”
文素心缓缓摇了下头道:“恐怕是没救了!”
古凌风狂叫道:“她不能死!”
文素心道:“我尽力试试!”说着,伸指疾点小玉一十八处大穴,然后掌附“脉根”,迫入本身真元。
古凌风像经过长途疾奔般喘着气。
“文姑娘,你……精于此道,一定要救她。”
“我会尽我所能!”
片刻之后,小玉的手脚动了动,鼻孔里有了微微的呼吸,又过了一阵子,鼻息加重,眼皮子缓缓睁开。
“小玉,小玉!振作些!”古凌风急叫。
小玉口唇在抖动,似乎想尽力发出声音。
“小玉,还认得……我么?我是……古大哥!”
“……”小玉的口唇抖动得更厉害。
文素心仍在输以本身真元,小心翼翼,她是行家,当然知道此刻如果操之过急的话,不但无功,反速其死。
“小玉,什么人下的手……什么人?”
“一个……白……”小玉有了声音,细不可闻。
“小玉,快说,是谁?”古凌风把耳朵凑近她的唇边。
“白……白发……金……箍……”
“白发金箍?”古凌风栗叫。
“是谁?”文素心眸光闪了闪。
“百粤武帝”古凌风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出。
“会是他?”文素心语带惊疑。
“没错,白发金箍,找不到第二人。”
“以‘百粤武帝’的身份,应该不会……”
“小玉到了这时候还会说假话不成?”
“古公子,我看……”
“怎样?”
“小玉恐怕……我已经尽了力。”
“不行!”古凌风哀叫了一声,是对命运的抗议。
“古……大哥!”小玉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道:“你……
真的……不喜欢我?”
“喜欢!小玉,我喜欢你!”古凌风语不成声。
小玉脸上浮起一个笑容,笑容僵化在脸上。
文素心叹口气,收回了手。
古凌风把小玉紧紧搂在怀里,他也僵了。
痴心的女人,在临死的时候得到她倾心的人一声喜欢,这对她是一种安慰么?应该是,因为她展现了笑容。
文素心没有开口,她明白古凌风现在悲伤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之下,任何劝慰的话都发生不了作用,只有等他自己慢慢纾解。
远处,传来了报晓的鸡啼。
天会亮,然而小玉的天永远不会亮了。
古凌风抱着小玉起身,木然举步。
文素心也站了起来。
“古公子,你准备去哪里?”
“送她到她爹的身边。”
二更将尽。
古凌风在北大街的“四海楼”独酌,不,独酌二字不当,他不是在酌酒而是狂饮,两眼红得像要喷血,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心头的杀意太浓,没人敢多看他一眼,因为只要接触到他的目光便会感到相当地不舒服。
大部分的酒客都已醉归,只剩下寥寥几个贪杯的酒鬼恋栈不去,小二疲乏地坐在空桌边,时而偷瞄古凌风一眼,瞄一眼便皱一次眉,这看来英俊的冷面酒客现在的神情是凶神恶煞,像是随时随地都准备杀人。
不错,古凌风是准备杀人,胸中的杀气已凝固了。
他自誓要为小玉复仇,百倍索讨。
他是故意在大庭广众之间现面的,希望“百灵会”的人找上他,他便大开杀戒,把“百粤武帝”给杀出来。
酒对他似乎已失去了应有的麻醉力,他已经喝了整整十壶,没有醉意,醉意已溶在杀意里,更浓,更炽烈。
一个青布包头,乡下女人装束的女子手挽花篮走近桌前,把一串玉兰花往桌上一放,脆生生地道:“客官,买串花去给相好的戴。”
古凌风手按杯子,直勾勾地望着空处。
卖花女又道:“客官,刚采下的,很香!”
卖花卖到酒楼里这倒是罕见。
小二懒洋洋地道:“喂!别打扰客人。”
古凌风赤红的目芒转到卖花女身上,这一看使他心中一动,这卖花的不是小姑娘而是一个妇人,脸色蜡黄,但一双眼睛却是风情十足,这眼神绝不陌生,脸型轮廓也似曾相识,她是谁?在哪里见过?
“公子爷,花香能清神解酒!”
“你……”
古凌风从声调听出来了,她是化了装的但改变不大,晃眼是看不出来,但这么接近又说了话,很容易辨认。
“公子爷是醉眼昏花么?”
“卜芸娘!”古凌风直呼其名。
“嗯!我到过豆腐店你不在。”
“找我?”
“对!”卜芸娘点点头,道:“你没救出华艳秋?”卜芸娘把声音压得很低,媚眼朝酒座间溜扫了一转。
“没有!”古凌风无心说出经过。
“八臂神猿欧阳仿的宝贝女儿遇害?”
像刀扎在伤口上,其痛楚无法形容,古凌风的身躯晃了晃,赤红的眼瞪得很大,仿佛一头负伤的猛兽,准备着撕咬扑噬。
“你怎么知道?”
“买棺、装殓、寄厝,这是瞒不过人的。”
“那又怎样?”
“我看你很想杀人?”
“对!”一个字,充满了恐怖的血腥味。
“我可以提供你机会!”
小二见两人搭上了话,也就懒得理料了,闭上眼养神。
古凌风没接腔,等她的下文。
“林家祠堂的地下室除停棺房的暗门外,另有一条秘密通道……”卜芸娘随说随用手指头在桌上比划,用极低的声音解说,然后又把声音稍为放大道:“今晚三更主人召见心腹手下交代任务,那里会很热闹,记住,秘道里有机关,不必进去冒险,把住洞口就行。”。
“卜大姐,谢啦!”
“不必,你明白咱们是各有所图。”
卜芸娘姗姗离去。
古凌风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在想:“咱们各有所图”这句话,的确是句老实话,她为了报复被自己人追杀之恨,出卖机密以达到目的,而自己成了她报复的工具,不过,这又是自己所需要的,可以说是各得其所。
三更初起。
林家祠堂后门外约莫二十丈远近的果园里摸进了一条鬼魅般的人影,直趋园子中央的小屋。小屋土墙瓦顶,一椽三开,厚实的屋门关得很紧,人影到了门前,用手指在门上叩击了三下,然后退两步站立。
“口号?”屋里传出话声。
“三更月圆!”人影回答。
“几号?”
“天字第二号!”
拉动门闩的声音,屋门打开了一半,灯光照了出来,照见了门外人的形象,是个儒衫蒙面人,手里提着剑。
门里是个庄稼人打扮的老者。
天字第二号跨了进去,反手掩上门。
“二号,你应该跟一号同路的,一号人呢?”
“随后就到。”
“你……”老者灼灼目芒迫视着天字第二号。
“怎样?”
“声音……好像……”
“好像不大对,是么?”
“摘下你的面巾!”老者声音突转冷厉。
“好!”手掌随着这一声好切了出去。
老者滑开,反攻一掌,口里栗喝道:“你到底是什么……”
喝话只得半句,像突然被人捏住脖子,张着嘴再发不出声音,因为二号使者的剑尖已抵上他的心窝,太快,从拔剑到出手,快得只有几分之一瞬。
二号使者冰声道:“本人今晚要血洗密窝,你是头一个上路的,应该看作是一种荣耀。”
老者的脸孔起了扭曲。
二号使者又道:“要是你不知道本人是谁,死了定不瞑目,现在就让你看看!”说着,掀起了蒙面巾。
“冷血杀手!”老者发出一声狂叫。
“一点不错!”古凌风应了一声,蒙面巾又垂下。
“你……”
“赶路的将到,你的话留着到路上说吧!”
“啊!”只半声闷嗥,两眼暴瞪,嘴巴大张,剑尖透过心窝,从背后吐了出来,身躯后仰,但随即被架住,拖到下首房门,朝里一送,尸身栽入房中,穿心之剑自然脱离,堂屋里不见一滴血,处理得非常干净利落。
门外突传脚步声。
古凌风迅捷地闪进上首房中,只见一张木床横移,原本摆床的位置露出一个穴口,隐约可见下伸的石级,这便是秘道的出入口,直通祠堂西跨院停棺房的地下室,全长将近四十丈,这些资料是卜芸娘提供的。
古凌风略一盘算,便决定了行动的方式。
外面堂屋门响起三声敲击。
“口号?”古凌风摹仿老者的声调依样画葫芦。
“三更月圆!”
“几号?”
“天字第一号!”
“进来!”
古凌风站在秘道开口的位置借木柜遮身横剑以待。
有人进入堂屋,轻“咦!”了一声,可能是因为看不到接待人的影子,但随即就移到门边,是个蒙面人,由于堂屋里的灯光照不到屋内深处,只能照及房门里的一部分,是以房里人可以清楚地看房外人,而房外人不见房里人。
“九老!”一号使者在房门边叫了一声。
“唔!”古凌风含混以应,他明白九老就是那老者。
一号使者进房,直趋秘道口。
剑从暗影中刺出,无声无阒。
“哇!”惨叫声中,一号使者栽进秘道口顺石级滚落,就这么一声便告寂然,的确是干净利落,顺当之至。
片刻之后,脚步声直接进入堂屋,听声音不止一人,没敲门声,想来是一号使者进屋之后没把门关上。
“奇怪,九老人呢?”
“管他,我们直接进去,时辰快到,不能耽延。”
“这与接到的指示不符……”
“也许九老有什么急事暂时离开,所以门没关。”
“可是……”
古凌风当机立断,如果再接着来人,情况可能会变。
“口号?”
“三更月圆!”好几个人抢着回答。
“几号?”
“地字第一号!”
“地字第二号!”
……
一共报了六号,这表示一共来了六名使者,古凌风意念转了转,悄没声地换了个位置,适合下杀手的最佳角度,六个人,他必须把对方反抗的机会降至最低,而且不能让其中一个漏网,同时更要争取时间。
“进来!”
六个人鱼贯而入,空间不大,最后一个进门,最先的一个已准备踏上暗道石级……
“慢着!”
古凌风沉喝了一声。
由于这一喝,当先的停住,后面的挤上变成了一堆。
没有丝毫犹豫,长剑电划而出,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蓄意杀人,施展的是不轻用的杀着,威力势道倍增。
惨叫与惊呼齐传。
三人栽倒,落进暗道,几乎没有间隙,又两人躺下。
最后一个反身夺门,古凌风早已算准了这可能的情况,在第二剑攻出之后旋到了门边,正赶上夺门图逃者。
“哇!”人是自己迎向剑的,剑穿没到了剑柄。
行动是一贯的,尸体立即被扔入暗道。
“冷血杀手”是外号,但古凌风今晚是生平头一次真正地冷血杀人,小玉的惨死给他的打击既深且巨,报复的心理几乎已超过“神通宝玉公案”破案的份量。
“九老!”又有人来到。
“几号?”
“天字第二号!”是真正的二号使者。
“进来!”
二号进房。
“咦!这……什么味道?”
“血腥味!”
“什么?你……?”
二号使者意识到情况不对,反应可谓神速,立即拔出剑来,由于一下子摸不准古凌风的位置,施出了一式“夜战八方”,趁势掠出房门。古凌风的动作更快,对方的脚才落地,身形未隐,他的剑已刺出。
快剑,杀着,锐不可当。
二号使者毫无还手闪让的机会,剑已穿喉而过。
剑拔人倒,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古凌风想了想,把二号使者和那被称作九老的老头尸身全拖进上首房间扔进暗道,然后掩上堂屋门,抓把椅子,在堂屋正中央一坐,等待后续的送死者,下意识里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意,但杀机仍然很浓。
“古凌风!”声音从堂屋后窗传入。
古凌风吃了一惊,霍地站起身来,踢开椅子,目注后窗。
“什么人?”
“是我!”
“哦!卜大姐,有事么?”古凌风立即听出是卜芸娘的声音。
“不会再有人来,不必等了,把后洞封死,到前面洞口去堵,很可能会截到你要找的人,我替你把风。”
“好!”古凌风应了一声,心里盘算如何封闭暗道?心意才一转动,他立即想到了“火”,这是最便捷的方式,“百灵会”
曾经火焚御史府迫走文素心一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公道不过,同时可以熏出窖里的人。
纵火,的确是容易之至,这里是果园独户,不会波及无辜,也不会殃及林家的宗祠,良心道德上不致有亏。
于是,他把房里易燃的被褥等物点着了扔进暗道,再堆上床橱桌椅等杂物,浓烟弥漫,火苗窜起,很快便延烧到屋顶,他离开果园,疾扑林家祠堂。
林家祠堂西院的正屋停棺所。
古凌风伏伺在棺木的行列间。
谁都懂得的浅显道理,地道通风,而烟比气轻,会顺道而入,在地窖里的人是耐不住烟呛的,就像熏兔子一样,只要守住出口,定可逮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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