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又拿起了另一叠纸来,都是侍卫马步司、殿前司举荐的武将名单,大部分是以前精简禁军被赶去屯田的下营武将。这些人将西南大营的初期框架。
现在曹彬想先把各省、州府的指挥使分司建立起来再说。
刚才想到事关重大,便是连官府格局都为军国令变化了。此前各朝地方建制,主要传承秦朝以来的郡县二级官制;州府、县两级官府。
现在多了一个直属中央的“省”,属于三级官府。现在只有省一级的都指挥使司,但总是高于州县的机构。
曹彬觉得有点类似于唐朝的节度使,但权力没那么大。都指挥使司只管兵,且只有统兵权;调兵权、钱粮、军械库都不在地方。无权干涉地方治理、赋税等,因为禁军都督府和政事堂六部那边属于两个不同的官府。
还有禁军都督府的“传报军”很特别,属于都督府,可都督府管不了,该枢密院管。曹彬猜测这个衙门里除了一般的在职官吏,还有枢密院“兵曹司”的卧底密探……他听过兵曹司这个几乎不露面的衙门,就是干这个活的!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曹彬不知睡着了。
外面的近侍想进来看茶凉了没有,却见曹彬趴在桌子上呼然大睡,便找了一床毯子给他盖上。
次日一早,曹彬洗漱妥当,先赶着去大堂与诸将见面早议。
众将已经早早到来,等在那里了,一番见礼,曹彬便叫大伙儿在两边坐下。一个武将说道:“城外见大营校场,土地不够,巴州城的官儿不让咱们建,还说咱们抢占民田!如何是好?”
武将们听罢径直就骂起娘来,曹彬额上两根黑线,这些武夫干点事,确实没文官那么客气。
有兵将大骂道:“建个营还不让建?谁挡杀谁!”
曹彬道:“万一激起民变,你们谁来收场?咱们到这里先打一场平叛之战?”
就在这时,总算有个明白好歹的部将,部将抱拳道:“咱们也管不了巴州城的官儿,不过曹公要是去找章谦,或许能济事。”
顿时有人附和道:“对了,那章谦在西南很有威望,当官的都尊他;章谦又得了皇上的恩惠,要不然他能在咱们占领的西南做官做得风生水起!曹公办的是皇差,章谦应该给个面子。”
众人听罢一阵赞同。
不料又有人说道:“找章谦,还不如找陈升。”
“咦?”曹彬若有所思,想了想又问个究竟。
那人道:“西南士林敬章谦,但章谦也得顾西南人的意思,这事儿让他出面,反倒叫他左右为难了。陈升不同,此人在西南官场关系较恶,却是西南本地官员,在巴州城做官。以他当年保方以志的作为,只要晓以公心大义,他会帮曹公处置好此事的。”
曹彬听罢点头称是,便道:“先见陈升探探口风。”
...
司匡回到家,把投军的事儿说了,结果老娘和妻子哭哭啼啼,他差点没被爹打一顿。后来好说歹说,说是去做官、只是武官,这才稍稍得到了谅解。
接着他开始卖力鼓动乡人投军,不厌其烦地说成为乡军士卒的好处。因为不找些人去,就做不了什将……他一个生徒,要是做小卒,在家里交不了差。
情况还算不错。开封府分司不好招人,是因为乡人都不知道那回事!乡里的人不识字,也很少进城,偏偏那县里的官吏也没好好执行朝廷的政令。
……张庄那村子里,老张家本来五个儿子,而今还剩三个,大的已经三十出头了,都是光棍!
一家五口正在院子里一边吃晚饭,一边商量着司家说的事儿。
虽是个院子,却只有一堵破烂的土墙,连门都没有。天色已经黯淡,几个人都端着粗碗在院子里,还有点光,而屋里黑乎乎一片,灯油是没有的。
老二和老四已经死了,修黄河死的,如今除了张老汉还有三条汉子。
张老汉喝了一口菜叶汤,说道:“免徭役哩……”
花白头发乱蓬蓬的老妇忙道:“要上阵卖命的,刀枪不长眼。”
老三道:“总比每年修黄河强,不用带口粮。”
老大有气无力地说道:“死了还有不少烧埋钱……”
一家子一人一句,然后又不吭声了。
张大一身破烂的衣裳,头发用一根麻绳拴在头顶,他很很瘦,却因骨骼长得粗壮,看起来个子竟然很大,比较魁梧。
他喝完了一海碗菜汤,碗里留下了薄薄一层饭粒,便站了起来,走到蹲在门槛上捧着碗一声不吭的老五,老五才十二岁。张大把碗里的饭粒倒进了老五的碗里。
老五吞了一口口水,忙道:“大哥你吃,你吃。”
张大转身进屋放碗了。
过了一会儿,老三也把剩下的饭粒倒进幺弟的碗里,笑道:“半大小子,正当能吃的时候。五弟长好点,以后讨个媳妇,俺老张家传香火哩。”
老五抹了一把眼睛,说道:“俺要是能讨着媳妇,让她也侍候大哥和三哥。”
老妇人一听,唾了一口,骂道:“蠢话!”
张大从屋里走了出来,哼哼道:“俺去找司书生,俺去从伍。”
张三道:“大哥,还是俺去,你种地是把好手。”
张大道:“老三还年轻,说不定还能讨着媳妇哩。俺要是死了,官府给的钱拿着娶媳妇,给俺一床草席裹着埋了便是。”
就在这时,两个弟弟忽然大哭起来。
“哭个屁!”张大骂道,“老二老四不也是这样埋的,死都死俅了,还费钱作甚?”
张大和爹娘说了一声,便出门去司家,老三不由分说就跟了过来。
及至司匡家,进得瓦房堂屋,还有两个汉子在那里和司匡说话。张大和老三一声不吭,在门口靠墙站着,俩兄弟一个动作,双手拢在破烂袖子里,锁着脖子站在那儿。
司匡把目光投过来,随口问道:“你俩干啥的?”
张大道:“就干那活,司书生在庄上说的。”
司匡道:“投军?”
“哼。”张大从鼻子里吭了一声。
司匡道:“你们老张家去两兄弟?”
张大道:“俺去,他来看。”
老三道:“俺也去。”
司匡语气稍稍客气,又问:“吃饭了吗?”
不料就在这时,旁边的司老汉“咳咳”干咳了两声。张大转头看了一眼,说道:“将将吃过。”
司匡提起笔写了一阵,抬头道:“那回去准备准备,三天后和我走。”
“中了?”张大纳闷问道。
司匡道:“中了!我一报上去,你们张家就是军户了,只要有人在军籍,全家都不用徭役。”
俩人稀里糊涂几句话就都从了军,回去说起,惹得老|娘又哭了一回。但一家子说已经入军籍了,不敢反悔,怕被官府抓去问罪。
三天后司匡已经召集了十几条汉子,带着步行到县里。一个绿袍官儿接待了他们,然后带到官府院子里吃饭。
竟然是白米饭!
一群人两眼放光,坐上桌拿起筷子就开吃,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桌子上只有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和咀嚼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吃的快的,没一会儿就捧着碗在舔碗底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哭声,众人转头看时,张家老三在那奥啕大哭。张大恼道:“你哭甚?丢人不丢人!”
张三哽咽道:“俺吃白米饭,俺爹娘在喝菜叶汤哩……”
张大神色一阵黯淡,说道:“赶紧吃罢,吃的不是家里的口粮,也替他们省了。”
众人个个都埋头不语。
县衙发了几天的麦饼,拿布袋子装着!然后司匡和另外一个领头的汉子一路,带着人去开封府。前两天人群里很沉闷,没多久,因为顿顿都吃饱饭,大伙儿也不觉得累,气氛司发活泼起来。
及至汴京城外大营,大路上一辆辆独轮车推着粮食入营,那麻袋上还有“太仓”字样。大伙儿一看那么多粮食,心下司发踏实了。
指挥使亲自接待了司匡和他的十几号人,见都是青壮汉子,十分高兴,立刻任命司匡为第一指挥右团右都第三队什将,另外又安排了十几号人给他凑满一个队。
接着,一大车的衣裳运过来了。
指挥使一挥手:“去河边打水烧洗澡水,洗干净了换上!”说罢目光停留在张大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上,皱眉道,“像这种衣裳,赶紧换掉扔了!俺们又不是讨口要饭的!”
除了衣服,一人一副头盔;盔甲是没有的,兵器也无。
等大伙儿洗完澡换上戎服,营地里更是闹哄哄一片,时不时传来“哈哈”大笑,一个个都高兴得很。因为这戎服煞是好看!
肩膀上是皮革的!看起来好像肩甲;腕部也是皮革。灰色的麻布,结实平整,做工很好、针脚又密又整齐。胸前一大块衣襟样式如胸甲,腰上有青色的芴头,皮革的腰带;下身的麻布裤子,颜色稍浅,整套的颜色很有层次感。千层底靴子穿起来也很舒服。
指挥使也笑道:“听说那沈陈李织造做的都是达官贵人的衣裳,做的东西当真了得!威风!”
张大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三弟,前后转了两圈,“啧啧”发出两个声音道:“娘|的,难怪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弟这莫样儿哪愁讨不着媳妇?!”
俩人的腰也直起来了,吃饱了饭也有精神,在那里说个没完。
老三道:“要知从伍这般好,早该来哩。”
……过了十来天,开封府指挥的人招齐了。指挥使也不练兵,只叫大伙儿稍稍站好队列,告诉他们是要去西南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