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和虞珩的喉结,明显的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华阳长公主察觉到身边的人正走神,抬手在目光呆滞的纪明通面前晃了晃,“明明?”
“嗯?”纪明通匆匆分神看了华阳长公主一眼,再次将专注的目光投放在纪新雪身上。
虞珩对华阳长公主道,“下月是贵太妃寿辰,不知贵太妃最近可有格外偏爱的物件?”
华阳长公主没有理会虞珩,目光定定的望着又在走神的纪明通。
半晌后,她眉宇间浮现不甘,大步走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与纪新雪分开的虞珩,低声问道,“她们是怎么回事?”
前日纪明通听闻康阁养外室,立刻去找纪新雪没来找她也就罢了。她能理解纪明通怕她笑话,故意不与她说康阁的事。
可是今日她始终没和明通分开。白日宫宴的时候,纪明通对纪新雪的态度还很正常。只要纪新雪开口,她必会捧场。如今纪明通见到纪新雪却满脸恍惚,左眼写着‘有心事’,右眼写着‘有秘密’。
除了康阁之外,纪明通还有别的事瞒着她!
虞珩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我也不知道。”
这话让华阳长公主心中的憋闷稍减,她狐疑的看着虞珩,“真的?”
虞珩沉默的点头,又提起贵太妃即将寿辰的事,免得继续被华阳长公主追问。
纪新雪走到华阳长公主离开后空出的位置,仔细观察纪明通的神色,“阿姐?”
这是纪明通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后,两人第一次有单独交谈的空间。
纪明通单手挽住纪新雪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摸纪新雪颈间的丝巾。
名为‘喉结’的东西还在。
怎么会这样?
即使已经过去两天,她仍旧想不通,妹妹为什么会变成弟弟。
“阿雪。”纪明通盯着纪新雪的眼睛,吞吞吐吐的开口,“你、你真的是郎君?”
她眼巴巴的仰望纪新雪,“我不聪明,你别骗我。”
纪新雪忍住想在纪明通头顶摸摸的想法,耐心的解释,“真的,我不会用这样的大事与你开玩笑,阿耶也不会。”
纪明通闻言,清澈的眼底忽然浮现淡淡的伤感,几不可闻的声音顺着纪明通的唇角消散在寒夜中,只有紧挨着她的纪新雪能听到一言半语。
“你是郎君,还怎么和虞珩成婚?”
在纪新雪的眼中,纪明通鲜活明艳,如同在正午日光下开出的太阳花。
虽然因为宠她的人太多,难免娇气,缺少担当,但纪明通天生就不需要那些东西。她只需要在收到委屈的时候去找阿耶、找祖母、找兄姐、找妹妹。
真正避无可避的时候,纪明通远比别人所见的更坚强。
当年王皇后为提携娘家,逼纪明通主动与长平帝说‘想要嫁给表哥’,为此纵容恶仆对纪明通动手,险些捂死纪明通。
从那之后,纪明通就对王皇后态度冷淡,再也不会主动去王皇后面前凑热闹。
纪新雪从未想过,坚强明媚太阳花也会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他没办法用言语形容纪明通眼角要落未落的泪珠,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我们可以做永远的好兄弟。”纪新雪哑声开口。
纪明通闻言,眼底的哀伤更浓,“等你们各自有妻有子的时候,就要亲兄弟明算账,怎么能与成为一家人相同?”
纪新雪不想再提这件事,故意玩笑道,“阿姐成婚后,是不是也要与我亲姐弟明算账?”
“我们不一样。”纪明通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即使你要娶与我不对付的人做王妃,我也能发自内心的为你大婚高兴。你能在虞珩成婚的时候,没有半点沮丧吗?“
不能。
只要想想,就会有焦躁的感觉。
纪新雪抿紧嘴唇,所答非所问的道,“我们还小,又不急着成婚,也许再过几年,想法就会改变。”
纪明通摇了摇头,眉宇间最浓重的情绪由心疼变为沮丧,喃喃道,“如果想法没有改变,怎么办?”
纪新雪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虞珩,温和的眉目忽然浮现类似长平帝的神韵。
不能改变想法?
那就只能改变人。
要不就改变生活。
人活一世不易,不该留下遗憾。
纪明通怔怔的望着纪新雪眉目间的坚毅果决,既安心又羡慕。
小五这么聪明,一定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她安心伏在纪新雪肩上,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长平帝许久不见纪新雪等人,耐心逐渐耗尽,险些亲自到院子里抓人。
清河郡王世子自告奋勇,代替长平帝出来抓人。他先在回廊处找到相互无言的华阳长公主和虞珩,又在亭子里找到相互依偎着陷入深思的纪新雪和纪明通。
听闻长平帝已经多次问起他们,四人无声加快脚步,眨眼的功夫就将清河郡王世子落在身后。
清河郡王世子无奈的摇头,高声提醒道,“见到陛下多说几句吉利话,有阿耶和阿娘在,陛下不会与你们置气。”
纪明通自认是兄弟姐妹中最擅长说吉利话的人,没有之一。
有她主动将储备丰富的吉利话倾囊相授,众人顺利的蒙混过关,分别在空余的坐席处坐下。
自家人在同处守岁,无需像白日宫宴时那般板着。长辈们在同处说话,小辈既可以去角落各自玩耍,也可以与长辈凑趣。
纪新雪白日里没怎么吃东西,这会饿的厉害,既不理会同辈的暗示也不回应长平帝的目光,只管埋头干饭。
因为白日里醉过,此时也有不少人饮烈酒,空气中满是浓郁的酒气,纪新雪连最爱的果酒都没喝,专门命宫人去厨房取味道酸酸甜甜的解酒汤。
自鸣钟的清脆乐声和元日的浑厚钟声同时响起,小辈们整齐跪地,先给长平帝拜年,再给清河郡王拜年。
经过简单的祭祖后,众人在自鸣钟再次响起的时候各自散去。
回到玉和宫,纪新雪和虞珩按照习惯,在睡前交换新年礼物并说出新年愿望。
纪新雪送给虞珩的新年礼物是珐琅麒麟。
由他亲手绘图,几乎每根毛发都有单独备注要如何上色,用了大半年时间才成功烧制。
“新年愿望,想要变得聪明点。”
可以早日想通他对虞珩有没有妄念。
如果虞珩对他有妄念,事情会变得更容易。
可惜不能将‘虞珩对他有妄念’作为新年愿望,容易吓到虞珩。
虞珩的新年礼物与前几年风格相同,这次是十六颗光泽度和形状都一模一样的红宝石。
他的新年愿望也与前几年一模一样。
“新年愿望,希望我们都能守住千金之财。”
一诺千金,希望阿雪莫要忘记。
即使已经在几年前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感慨过虞珩终于学会‘守财’,纪新雪仍旧会在每年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生出欣慰的感觉。
两人分别收好各自的新年礼物,去不同的隔间洗漱。
翌日,天还没亮,纪新雪就睁开眼睛,再也没有睡意。
清河郡王府和襄王府的人会在天亮后离宫。如果不出意外,元日、初二、初三这几日,除非有军事,不会有任何人进宫求见长平帝。
他的皇子常服已经在三日前送到,正挂在床帐外的架子处。
等会他要穿着那套衣服去给阿耶拜年,再与阿耶和兄姐共同去宁静宫给祖母和姨祖母拜年。
他们会不会因为已经习惯他穿女装的样子,觉得他穿男装丑?
纪新雪轻手轻脚的起身,顺着床脚处绕过虞珩,想要趁着时间还早,先看看穿皇子常服的效果。
如果很难看唉,他应该在皇子常服刚送来的时候就试,如今就算有哪里不满意,也来不及再改。
但可以用披风、玉佩之类的配饰遮挡瑕疵,不是完全不能拯救。
长平帝使人送来的皇子常服以绛红色为底,上面绣着盘龙,除了花样更繁复,几乎与纪新雪每日都能见到的郡王常服没区别。
相比沉重繁复的女装,皇子常服虽然华丽却能称得上简洁。
纪新雪利落的穿好衣服,借助顺着窗户透入房中的微光看向铜镜中的人。
柳叶眉过于抢镜,立刻纪新雪的全部注意力。
他去妆奁处拿炭笔,根据记忆中长平帝的眉形下手。
柳叶眉变成入鬓的剑眉,瞬间让因为五官过于精致,显得雌雄莫辩的脸变得英气。
原本婉约精致的眉目,自然的转变为开阔舒朗。
即使纪新雪尚未束发,墨色长发正柔顺的披散在脑后,也绝不会有任何人错将纪新雪认成女子。
亲眼见证如此神奇的变化,纪新雪忽然生出个危险的念头。
如果长平帝的眉形出现变化,会不会不会,没人敢对长平帝的眉毛下手。
更何况长平帝的肩背远比他宽阔,即使改变眉形,换上女装,也是金刚芭比。
纪新雪狠狠摇头,将脑补出的形象甩出大脑,脚步轻快的走回床边,猛地掀开床幔,视线正对上虞珩毫无睡意的双眼。
他轻哼一声,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了然。
虞珩还为昨日的事尴尬,所以睡姿才会反常的老实。
“怎么样?”纪新雪展开手臂让虞珩看他身上的衣服。
虞珩的目光顺着纪新雪脸上毫无描画痕迹的剑眉往下,依次扫过炯炯有神的凤眼、挺立的鼻子、嫣红色的薄唇、弧度明显的喉结、仿佛只用一只手就能掌握的纤腰、藏在袍子中的长腿他目光定定的望着纪新雪脚下大了不止半圈的布鞋,不敢轻易移开视线。
世上怎么会有如同阿雪这般,处处皆完美的存在?
久久没等到虞珩的回应,纪新雪眉宇间闪过狐疑,弯腰去寻虞珩的目光,“不好看?”
难道他穿女装太久,对于郎君的审美出现偏差?
不应该啊。
姐妹们认为好看的阿不罕冰,他也觉得好看。
昨日他系在虞珩腰间的翡翠玉环,频频受到清河郡王世子和襄王的侧目和夸赞,可见他们都很认同他的审美。
虞珩朝纪新雪露出个笑容,眼中皆是真诚,“是我见过最俊俏的郎君,比阿不罕冰好看。”
说话的同时,他单手抱着两条弯曲的腿,以‘娇羞’的姿势由半躺变成坐着。
“陛下有没有给你送配饰?”虞珩哑声道,“你去我的柜子里看看,也许会有更适合的发冠和玉佩。”
纪新雪打消怕家人们觉得他男装丑的顾虑,心情正好,完全没察觉到虞珩的异常,点头应声后就去八宝架处看配饰。
虞珩深吸了口气,默念清净经。
最近有点不对劲,他得让太医开些败火的药,万一他抱着阿雪睡觉的时候,忽然
想到这个可能,虞珩的呼吸声蓦地加重,默念许久的清净经皆变成无用功。
凤翔宫中的长平帝同样早早的睁开眼睛。
他目光涣散的盯着头顶的床幔发呆,直到听到松年叫起的声音,双眼才恢复清明,“嗯,现在洗漱。”
长平六年的头一天,松年特意找出顶刻着福寿的金镶玉发冠。
长平帝打量发冠许久,忽然发出声嗤笑,“福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就开始求寿?”
松年丝毫不慌,沉声道,“让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看个高兴,若是陛下不喜欢,奴便去寻顶新发冠来。”
“不必。”长平帝随手从太监捧着的托盘中拿出个白玉扳指递给松年,“选的好,赏你。”
刻着‘福寿’二字的发冠刚戴在长平帝头上,纪璟屿和纪敏嫣就携手赶到。纪靖柔和纪明通稍慢半步,故作正经的给长平帝‘赔罪’。
几人说了会话,纪宝珊才顶着满头热汗姗姗来迟,满脸委屈的告诉长平帝,她正要出门的时候,头上的流苏突然散开。
感觉到不对劲,她想也不想的抬起手。不仅没能拯救流苏,反而将发髻也扯乱,只能重新梳头,平白浪费好多时间。
长平帝笑道,“是流苏不好,又不是你的错,等会我让人给你送去些好流苏。”
纪宝珊闻言,眉宇间的委屈立刻烟消云散,笑嘻嘻的抱着长平帝的手臂说吉祥话,大有要与纪明通争个‘谁最会说吉祥话’的高下。
长平帝的心思却没在身边吵吵闹闹斗嘴的女儿们身上,他频频看向门口的位置,端茶盏的频率越来越高。
纪璟屿看出长平帝的心不在焉,主动道,“小五和凤郎许是被什么事绑住脚,我去迎迎。”
长平帝轻哼了声,“我看他是在封地散漫惯了,等到年后,定要治治他做什么都磨蹭的毛病。”
纪璟屿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明显,转身往殿外走去。
长平帝训斥他的时候,他皆会以为长平帝对他极为不满才会开口训斥。
如果长平帝是训斥兄弟姐妹,他就能判断出长平帝是认真,还是只想找个台阶。
刚打开房门,纪璟屿便看到正从远处并肩走来的少年郎。
他愣在原地,眼中的不可置信从无到有,越来越浓郁,猛地转过身看向长平帝。
怎么会?
竟然一模一样?
小五装扮成女郎的时候那般美艳不可方物,如今穿着皇子常服,以金镶玉头冠将发丝束缚在头顶。除了身形偏瘦弱,眉宇间尚且稚嫩,就像是长平帝突然年轻二十岁。
纪璟屿突如其来的激动引起殿内所有人的注意。
纪敏嫣和纪靖柔满脸疑惑的走到纪璟屿身边,同时望着门外怔在原地,面面相觑时眼中皆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