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稹接话说,“确实有点糟了,如果玉南王没有被我施针,大概还能与玉香一起对抗苏进,但现在,玉溪山不在,玉南王又卧病不起,燕洲玉府怕是再没有人能抵挡得了苏进了。”说罢,顿了一顿,又道,“你的两个丫环绿佩和环珠也尚在玉府,若玉府真被苏进端了,你那两个丫环怕也会凶多吉少,不过,”他又顿了顿,看一眼宋繁花,说,“你也不用太忧心,我从燕洲玉府离开的时候,恰巧碰到两个意外之人,登门玉府去了。”
宋繁花抬眼问,“谁?”
韩稹道,“武盟林家的林哲涛和林新竹。”
宋繁花大吃一惊,脸色蓦然大变,不可思议地大声道,“武盟林家?”
韩稹笑道,“嗯。”
宋繁花仰头看着远方的天,看着远方的景,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那些前尘往事,那个刻在林新竹心上深入骨髓的女人,玉刹阁的那场心机,她施加在林新竹身上的不堪和痛苦,忽然间,宋繁花闭眼叹了一口气,呼吸闷沉,自古以来,爱能让人看到世间最精致的美好,却也能让人看到世间最不堪的丑陋,可对林新竹而言,他是无辜的,他在爱玉裳的时候,爱的纯粹,倾尽全力,哪怕与家族决裂也要为她铺一条安稳之路,只可惜,相逢的年月不对,时机不对,这一场错爱便成了永生的悲苦。
宋繁花睁眼看着眼前,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这一场复仇之路,她走的坚定不悔,心机满腹,她一度认为自己不会心软,更不受动摇,可因为杜莞丝,因为林新竹,她有点心软了,但也只是心软,想到杜莞丝,她不由得又在闷沉的心中生出一丝欣慰来,若杜莞丝能与韩廖结百年好合,尝尽她从没有尝过的人间欢乐,那么她必定要比前世幸福,至于林新竹,他在此时此际踏上玉府,对玉府而言,何尝不是雪中送炭?
苏进强势逼杀玉府,林哲涛与林新竹恰巧赶上了,定然要出手解围,而这一解围,解的是灾难,亦是夙年恩怨。
宋繁花听到林哲涛和林新竹去了燕洲玉府,紧悬着的心一松,又想到因为林哲涛和林新竹的这一趟燕洲玉府之行,既能解围玉府被困之危,又能化解一场多年恩怨,止不住的就又笑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因为玉刹阁的那一场心机,成全了林新竹的一片痴心,这叫什么呢?
宋繁花蓦地仰脸笑起来。
韩稹立在一边,看她一会儿愁眉一会儿又笑的样子,问,“魔怔了?”
宋繁花收起笑,瞪他一眼,“你才魔怔了。”
韩稹笑问,“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就是魔怔了?”
宋繁花低叹一声,侧脸印在五月的花海下,目光落在天边的一线江上,欣慰地道,“我是高兴。”
韩稹额头一抽,十分不解地道,“听到苏进围困了玉府,你高兴?你脑袋抽了吧?”
宋繁花气的剜他,“你才脑袋抽了。”她哼一声,抬步就往前走,韩稹又跟上,边跟上边听着前面的女孩说,“听你说林哲涛和林新竹去了燕洲玉府,我高兴,有他们二人在,苏进是拿不下玉府的。”
韩稹唔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二人会帮忙?也许他们会袖手旁观呢,毕竟苏进与云苏可是亲兄弟,武盟林家又与云苏密不可分,他二人大概不会向苏进动手。”
宋繁花道,“一定会。”
韩稹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因为玉裳?”
宋繁花道,“嗯,林哲涛与林新竹意外踏上燕洲,拜访玉府,不就是为了化解前尘恩怨吗?这一场登门,于玉府来说,是雪中送炭,于林家而言,是恰逢时机。”
韩稹点点头,“所言极是。”
宋繁花轻松地甩开两只手臂的长袖,笑一声,说,“玉南王卧病在床,玉溪山又出门经商,此刻只有玉香在府里头,而玉香不像玉南王,更不像玉溪山,可能不管是玉南王还是玉溪山,但凡有一人坐镇府中,林哲涛与林新竹的这一趟上门拜访都不会成功,但偏巧,这二人都不在,在的人是玉香,那这一趟干戈化玉帛的行路,就会一路通畅无阻。”
韩稹眯了眯眼,想到那天在窗户后面听到的关于风香亭与玉香这二人之间真正的关系,还有玉香与苏项的关系,他忽然冲着前面的女孩说,“这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宋繁花脚步一顿,偏侧过脸,看了韩稹一眼,慢慢的,启唇说,“不。”她又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踩着木质长廊,“我没想到苏进会突然去围困燕洲玉府,也没想到林哲涛会带着林新竹上门拜访玉府,所以,这一切,大概是因缘注定。”
在哪里种的缘,便在哪里,摘这个因。
韩稹笑道,“那也是因为你。”
宋繁花想了想,也跟着笑起来,“唔,你这么说也对,若不是我,好多人都不会有这么幸运的路了。”
韩稹无语翻白眼,心想,客气地夸你一句而已,要不要那般厚着脸皮地应了?
宋繁花不再担心玉府,又知道自己的身体会慢慢瘦下来,心情一瞬间就明朗了,踏进门槛,虽然杜莞丝依旧不待见她,她却一直保持着好心情。
杜莞丝见韩稹进来了,掀被下床,向他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琼州揖手礼,“莞丝谢韩大夫的救命之恩。”
韩稹道,“举手之劳,杜姑娘不要客气,我是受我大哥所托过来的,你要是真感谢,还是谢我大哥吧,没他喊我,我是决计不会来搭把手的。”
这话说的真是不客气。
杜莞丝面色一怔,大概没想到这个大夫嘴这么毒。
韩稹说罢,也不管杜莞丝怎么想他,直接转到宋繁花那一边,与她一左一右地站着了。
韩廖对韩稹道,“没事儿了你就回去。”
韩稹道,“谢礼还没敬,我才不会走。”
韩廖瞪他,“刚莞丝对你谢了,是你自己不要。”
韩稹道,“我是不要啊,但你得要啊。”
韩廖一噎,睃他一眼,又看向杜莞丝,杜莞丝倒没扭捏,也没拿乔,冲着韩廖说,“多谢韩公子。”
韩廖心想,没有我吻你的那一出,你如何会昏迷这么多天,还堪堪要失掉性命,是我应该对你说对不起,哪能让你说谢,他看着面前的女子,风华中露着香气,想到那一天她的唇她的身子她柔软倒在他怀里的感觉,有一瞬间他的大脑是空白的,眼神是直的,但很快,他就收回思绪撇开目光,说,“不用谢,去床上躺着。”
杜莞丝笑道,“我没事了。”
韩廖想说,没事儿也躺着,但想到她躺了这么多天了,或许不愿意再躺,就不再勉强,冲她问一句,“要出去走走吗?”
杜莞丝看一眼外头的阳光,点了点头,说,“嗯。”
韩廖站起身,对她道,“我陪你。”
宋繁花紧跟着接一句,“我也陪你。”
杜莞丝还没应话呢,韩廖就恶狠狠地瞪来一眼,那一眼的敌意很明显,大概就差一句,“你能不能有点儿眼力见,别横插进来当电灯泡。”
若照以往,宋繁花肯定不会凑上来,但今天不同,她若不主动,就指望韩廖,大概等一年也等不来杜莞丝的原谅,宋繁花觉得求人不如求己,天底下的事儿,没人会凭白地给你搭把手,但她想跟着,杜莞丝却不让她跟着,杜莞丝从宋繁花进来后就没搭理她,这个时候轻轻看她一眼,倒没冷淡,只是拒绝了她的陪同,说,“我就到院门前的小花园里走走,你不用跟来了。”
宋繁花笑道,“你看你的花,我看我的景。”
说着,率先提步出去了,但今天就是这么赶巧,她刚出门,准备往杜莞丝说的那个小花园走,却看到姚宴江来了,姚宴江来这里也很正常,杜莞丝误喝了酒,昏迷这么多天,作为好友的姚宴江定然是要来看望的,只不过,为什么偏就是今天?
宋繁花郁闷,心想,今天杜莞丝清醒,姚宴江来看望,不就得今天吗?
宋繁花看到了姚宴江,姚宴江也看到了她,而一看到她,姚宴江就忽的一下甩开长袖,大步走了过来,他走到宋繁花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把她拎出了杜府。
宋繁花一路挣扎一路大呼,“姚宴江,你干什么!我要陪莞丝赏花。”
姚宴江冷笑,“莞丝现在哪里会陪你赏花。”
宋繁花气道,“你管呢,你放开,你要把我拽到哪儿去?”
姚宴江也不知道要把她拽到哪儿,但看到她就有气,气什么?气她利用了莞丝,气她算计了云苏,还是气她那天在所有江湖人士面前亮出了九霄盟盟主令,还是看她从窗台跃下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云苏眼中的浓烈情意,有恼有恨,还有那么强烈的爱意。
姚宴江回想曾经发生的事儿,当初在琼州,第一次,宋繁花以一曲凤凰朝天曲,得了原本该是云苏的风弦琴,第二次,云苏把宋繁花抓到他面前,逼她还出风弦琴,第三次,因为一曲江山笑,宋繁花将云苏把她挡在杜府门外的计谋破除,第四次,云苏把宋繁花送进了大牢,还有在玉刹阁的时候,云苏背着所有人去了他的厢房,单独去找宋繁花的茬,在琴楼与段萧打架、吃饭的时候向来不多言的云苏反常地与宋繁花绊嘴……这所有的一幕一幕袭上心头,姚宴江只觉得心都凉了,他凉的当然不是云苏对宋繁花做过什么,而是,宋繁花入了云苏的心。
姚宴江打小与云苏交好,自然深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一生,能看入眼中的东西少之又少,一旦入了眼,那是决计不会放其从眼中溜走的,尤其这次,他看中的不是死板的某物,而是女人,这女人还不是旁人,她是段萧的未婚妻。
姚宴江将宋繁花拉到无人的巷子里,松开她,对她道,“你还是赶快离开琼州吧。”
一句话,说的莫名其秒,宋繁花也听的莫名其秒,她揉了揉被姚宴江捏的麻疼的胳膊肘,脸色极度不好地说,“我干嘛要离开琼州,我不走。”
姚宴江道,“云苏喜欢你。”
宋繁花蓦地勾唇冷笑,“他喜欢我与我何干。”
姚宴江道,“他喜欢你,就不会放过你。”
宋繁花挑眉呵笑,“我也不会放过他啊,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我与他是势不两立的。”
姚宴江一噎,心想,你杂那么固执呢,跟云苏斗,你们有几条命能斗得过他?在姚宴江心中,云苏是天下无敌的,他不想打击宋繁花,可没办法不打击她,因为担心她,不得不苦口婆心地说,“你们不知道云苏有多强悍有多可怕,你们如今看到的他,只是冰山一角。”
宋繁花心想,他到底有多可怕,我老早就知晓,她抬眼看着姚宴江,“你要真担心我,就帮我在莞丝面前说说情。”
姚宴江背起手,哼一声,扭头就走。
宋繁花连忙追上他,扯着他的衣袖说,“我不希望莞丝对我有芥蒂。”
姚宴江忽地一顿,侧身看她,“那我呢?”
宋繁花道,“你与她一样,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她对我有芥蒂,自然也不希望你对我有芥蒂,不过,”她眉头一蹙,问,“你对我有什么芥蒂啊,我又没利用你。”
姚宴江气闷,“你的心真偏。”
宋繁花闻言一笑,“今天莞丝心情挺好的,你去给我说说情。”
姚宴江哼道,“等我要去衡州的时候,你不仅包了我住宿费、行程费、吃饭费,还得供我差遣一天。”
宋繁花猛地瞪开眼角,“你也太黑了吧!”
姚宴江不跟她打折扣,只道,“应不应?”
宋繁花气的反笑,抱臂问,“你的天字琴铺只在琼州一个地方开了铺子?”
姚宴江道,“是啊。”
宋繁花冷笑,“你真该全国各地都开一开的,这么会做买卖,不发挥一下特长完全是屈才了。”
姚宴江对于她的挖苦和讥讽没怒也没气,竟是认真地思考起来,思考一会儿之后双掌一拍,大笑道,“这主意好,改明儿我去找一找宋世贤。”
宋繁花愕然一愣,大惊,“你找我哥干什么?”
姚宴江眨眼道,“跟他谈一谈开分号的事啊。”
宋繁花一怔。
姚宴江却是觉得这主意好极了,原先他是没打算开分号的,姚氏琴行其实与宋氏商号差不多,都不对外开分号,但他是商人啊,宋繁花说的对,商人就得有商人的样儿,再者,他姚氏琴行一旦与宋氏商号结合了,那宋世贤想一力支持段萧就得在他这里打点水漂了,因为他是一力支持云苏的。
姚宴江心思转了一转,即刻抬步就走。
宋繁花又拽住他,“不许找我哥。”
姚宴江笑道,“我去找莞丝,给你说说情。”
宋繁花松开他,可她不知道,姚宴江确实是去杜府,也在杜莞丝面前说了情,见杜莞丝对宋繁花的态度松了下来,姚宴江就去宋府商号找宋世贤了,他在宋氏商号呆了很久,与宋世贤谈了很长的话,临到晚上了,还在外面的酒楼里与宋世贤吃了饭,这全程都有常安的陪同,也有戚烟的陪同,虽然姚宴江与宋世贤在书房里谈话的时候常安没跟在身边,他在下面忙,可戚烟是一直伺候在宋世贤身边的,是以,姚宴江与宋世贤说的话戚烟全都知道,等晚上的宴酒结束,宋世贤从酒楼出来,与姚宴江分道扬镳,走在回府的路上,他一边散步解酒,一边问戚烟,“你觉得姚公子今天说的话有几分是真?”
戚烟道,“十分。”
宋世贤看着她,问,“为何是十分?”
戚烟笑道,“姚公子是姚氏琴行的唯一传人,他能亲自来找大少爷,已代表了一种诚意和态度,另外,自从宋氏商号在琼州开了分号,也算与琼州的各大商人们有了不大不小的认识,这些商人们都对姚氏琴行的评价很高,可见,姚公子是个极得商人们尊重的人,他的信誉和品质,足以代表他的脸面,他不单亲自来找了大少爷,还与你说了姚氏琴行的发家史、成名史以及每年数不清的利润,还有他姚氏独一无二的制琴法,可见,他是带着百分百的诚意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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