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邪门,输钱还钱总错不了——”
金虎颇出意外的道:
“你的意思,是说要还钱?”
点点头,钱来发道:
“正是,我要还钱,代替范老儿还钱,不但如此,更连本带利,十足清偿!”
此言一出,不但金家这边的人个个相顾愕然,就连严于畏也顿时傻了眼,楚雪凤却管自坐了回去,现露了同种且看好戏的捉狭神态。
金虎愣了一会,才嘿嘿干笑道:
“却不曾料到你有这么—变,不过,你可要弄清楚,老范欠我的银子,可不是少数,你还得起么?”
钱来发莫测高深的笑了笑:
“你知道我是个开金子铺的,别看你姓金,只怕不见得比我多金,我什么都缺,就单不缺钱,拿你这爿赌坊的规模来说,我要高了兴,随时随地都可以开上个十家八家,你金掌柜的若待同我称量,讲句得罪的话,还差远了去喽!”
金虎的呼吸声不觉粗浊起来,脖子上的紫色肉瘤也在微微颤动,他沙着嗓门道:
“你有几个臭钱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也休想拿你的财势来压我,我金某人行正立端,不偷不抢,人家即便有金山银山,我亦不屑—顾!”
拱拱手,钱来发道:
“闲话闲话,不涉正题,原是你在问我还不还得起银子,我要不照实回答,怕你放心不下,你可别冲动,人间尽有不平事,要想大发,犹得天命哩……”
金虎侧首冲着—边发呆的古宣奇叱道:
“去把帐拿来,看看老范一共欠了咱们多少银子!”
古宣奇嗫嚅着道:
“老爷子,可是,呃,可是……”
不等他说完话,那头的金翎已急切的开口道:
“爹,姓钱的颠三倒四,反复无常,你老人家可别着了他的道!”
钱来发拍拍腰肚,笑嘻嘻的道:
“算出欠帐总数,要金子给金子,要银子给银子,甚至天下的官宝银号,随你们指下哪一家的通票都行,—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说金大少,这其中尚有何诈可使,何道可摆?”
金翎一时语塞,却不住拿眼睛盯着他爹,眼神中充满焦急祈求之色,金虎犹豫片歇,忍不住跺脚斥骂:
“都是你这畜牲给我找来的麻烦,把我陷入这等不上不下的境地……”
金翎期期艾艾的道:
“爹,姓钱的恃强出头,变幻无定,来意实在可疑,孩儿怕他不安好心,别存阴谋,如何定夺,尚请你老人家务必三思……”
钱来发呵呵大笑:
“凭我就是一尊财神,欠债还钱嘛,再扯闲淡,就不够诚意罗!”
金虎沉下脸来,厉声吆喝:
“古宣奇,拿帐来算,咱们开的虽是赌坊,可是正规作风,坦荡胸怀,不能让人家说咱们拖泥带水,坏了名声!”
古宣奇偷觑金翎,而金翎垂首无言,他只好连连搓着那双枯瘦有如鸟爪的手掌,语调艰涩的道:
“回老爷子的话,帐是不必细查了,范老儿在场子里的来往数目,每一笔全记在我脑子里,包管无差。”
金虎粗声道:
“报给他听!”
痰咳一声,占宣奇拉着那等要死不活的声音道:
“先是房屋—幢,连土地抵押了三千二百纹银,又拿他那爿丝绸店押借纹银五千两,输光之后,再实借了二万七千两银子,此中每笔帐都有契据可稽……”
金虎瞪着钱来发道:
“你都听到了?”
钱来发嘴里计算着:
“三千二的五千,合共是八千二百两银子,再加后借的二万七千两,总计得三万五千二百两银子,乖乖,这笔数目,可真叫不少……”
冷森的一笑,金虎阴阳怪气的道:
“我没听清楚,钱来发,你说是多少?”
钱来发提高了嗓音:
“我算是三万五千二百两银子,对不对?”
一颗肥头在大大摇动,脖颈上的肉瘤也在大大摇动,金虑吊着两眼道:
“恐怕你是算错了,钱来发,不但数目错了,算法也错了,错得离了谱啦!”
钱来发倒是不怒不恼,他双手搁在突出的肚皮上,和颜悦色的道:
“记了大半辈子的帐,竟还不知连这点数目都算不清,就教金大掌柜,错在何处?”
金虎慢吞吞的道:
“范老头输的银子,已是个把月前的事了,个把月前他向我们借取的二万七千两银子,到了今天,总不能只记本金,利钱半文不涨,我的话有道理吧?”
钱来发泰山不动的道:
“有道理。”
“而你姓钱的也作过承诺,夸下海口,要连本带利,替范老头一次清偿—一”
钱来发道:
“没有错,然则这利息,你又待怎么个算法?”
在肥脸上抹了一把,金虎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向来都有结息的规矩,你要替他付清欠债,也得照规矩来——每个月,便宜点算,一母生一子,马马虎虎行了。”
钱来发笑道:
“意思就是说,这二万七千两银子的赌帐,经过个把月之后,就已经变成五万四千两啦,可是这话?”
金虎大刺刺的道:
“一点也不错,所以叫一母生一子。”
钱来发淡淡的道:
“听你的口气,他前面质押的房产买卖,也还另外有个算法?”
金虎面无表情的道:
“当然,他把房产买卖抵押给我们的时候,行价乃由他来决定,纯粹是愿挨,两厢情愿,如今要想赎回去,价码就该我们来出了,你说是不是?”
钱来发道:
“这个价码,却不知你又是怎么个出法?”
金虎是似早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道:
“嗯,那幢房子么,就算一万五千两银子,丝绸店呢,少算点,只二万两就回让,钱来发,我这个总算相当公道吧?”
那边,严子良满脸通红,嗔目大叫:
“金虎,你们不只是开赌场,你们更是土匪、强盗、棒老二,借几个钱有像这样算利息的?简直就是敲髓吸血,吃人不吐骨头啊……”
钱来发朝着严子畏摆摆子,形色恬静的道:
“金虎,照你的说法,范老儿欠的赌债,加起来—共就变成了八万九千两银子?”
金虎顺理成章的道:
“完全正确,总共是八万九千两银子,不过,这只是今天赎取的价钱,过了今天,恐怕又要水涨船高喽!”
瞅着金虎,钱来发笑得有些古怪:
“我说金虎头,你真是生财有道,黑心黑肝,那些专放高利贷。印子钱的钱锁鬼,也不比你更会盘剥压榨,你拿这种伤天害理的手段敛财,莫非是打谱铸口金棺材埋你个狗娘养的?”
金虎脸色骤变,厉声道:
“钱来发,你竟敢辱骂于我?”
朝地下“呸”声吐了口唾沫,钱来发恶狠狠的道:
“好叫你这个老王八蛋得知,我早就晓得你们的目的乃是借财逼婚,脑筋动在人家黄花闺女身上,本来么,欠债还钱也就罢了了。范老儿欠的是三万多两银子,个把月功夫下来,居然就涨成了近九万两,这算是哪—个世界的利息?表面上你是狮子大开口。横加需索,实则乃为故意刁难,让这桩交易谈不成,便汇好逐了你宝贝儿子的心愿,揭明了说。是给钱不行,不给也不行,人财两得,再把老头子扫地出门,这才合了你们的意,顺了你们的计,问题是,我横在中间,可不能让你们如此胡作非为!”
金虎寒着脸道: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替姓范的还债了?”
钱来发狞笑道:
“债,原是要还的,只是一来你毫无妥协诚意,二来强横霸道,漫天要价,所以么,这债就不能还了,现在情况又回到原先头上,姓金的,眼看着就得兵戎相见啦!”
金翎对着他父亲激动的叫嚷:
“爹,孩儿说得没错吧?孩儿早就知道这钱来发别具用心,别有阴谋,替人出头只是幌子,实际上的打算乃是来砸我们的招牌啊……”
钱来发接声道:
“说你聪明,我的儿,你还真聪明,我可不正是来砸你们招牌的?这种啮骨吸血、贪横好比恶虎的招牌,若是不砸,只怕天理难容!”
楚雪凤又从椅中站起,懒洋洋的道:
“把戏也玩得差不多了,大佬,你要求证的约模就是试度姓金的有无诚意以和平合理的方式解决争端,现在,你已经得到答案了。”
钱来发道:
“这老小子心口不—,诡计多端,明者敲竹杠,暗里帮着儿子抢人老婆,似乎吃定了我们对他奈何不得,单冲着这一桩,我就要称量称量他:看他娘的‘虎头赌坊’凭借的是什么!”
这时,金虎已向齐百岳抛了个眼色,这位华山派的高手微微点头,身子半侧,一伸手道:
“钱兄,外头请吧。”
钱来发叹了口气道:
“我才在讲不知‘虎头赌坊’凭借的是什么,齐朋友你就冒出头来,这像是告诉我,‘虎头赌坊’乃是靠着你始敢恣意妄为,强横霸道?”
齐百岳平静的道:
“这只是你的说法,钱兄,我们各行其事,各为其主,再要多扯,就没有意思了。”
金虎不耐的道:
“姓钱的,如今你便想叩头求饶也来不及了,正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不把齐师傅的威望看在眼里,就只有向齐师傅亲身领教!”
楚雪凤来到钱来发身边,朝着齐百岳笑道:
“齐师傅,我们为什么要到外面去?”
齐百岳看得出楚雪凤不是易与之辈,一边暗中戒惕,一边沉缓的道:
“外面地方宽敞,正宜与各位有所施展——”
楚雪凤哧哧笑道:
“假如我们不愿意到外面去呢?”
齐百岳自迟疑,度量着该如何因应,楚雪凤已—脚飞起,快不可言的蹴向这位华山高手的下颔。
虽然早有防备,齐百岳仍不免惊异于楚雪凤动作之凌厉迅疾,他上身略仰,左手抄起,倏握飞踢而来的足踝,楚雪风单脚暴施,一抹寒光又已猝射齐百岳的小腹!
就在齐百岳向后退避的须臾,那三个形容精悍的年轻人已骤然围拢,三件不同的兵哭以楚雪凤为焦点往上集中,但他们的招式方才递出,一片劲风立时交织回转,眨眼里,三个人全被逼开!
钱来发胖大的身影连连闪动,口中呵呵怪笑:
“乡下人买柿子,打谱拣软的捏啊?他娘的我这个正主儿摆在这里乏人问津,居然都冲着娘们去献殷勤啦,不行,人伙得和我多亲热!”
嘴里说着话,他手可是半点不停,双臂翻扬,掣闪如电,几个回合下来,已将那三名年轻汉子追得鸡飞狗跳,狼狈不堪。
一声断叱起处,金翎亦冲向钱来发,手中一柄三尖两刃刀快斩狠挑,倒颇有三分气势,钱来发笑容不减,蓦往侧走,有臂猛沉,“当”的一声脆响,三尖两刀斜压触地,金翎的身子本能弓曲,钱来发右手五指齐伸,—记大耳括子,已把这位少东家重重打了个四仰八叉!
看光景的金虎,眼瞧着宝贝儿子吃了这等瘪,一口怨气怎生咽得?他大吼如雷,形容饿虎扑羊般凌空跃下,两只钱钵似的拳头交相合击,竟是硬擂钱来发的左右太阳穴!
钱来发半步不让,仅仅双臂竖起,等着金虎的拳头凑来;正与楚雪凤打得难分难解的齐百岳,瞥及之下不由骇声惊呼:
“碰不得——”
金虎总算练过几天功夫,多少有点经验,出手之时,便不曾将力量用老,闻得齐百岳急声示警,立即挫腰抛肩,人往斜蹿,但钱来发业已好整以暇,站在绝对有利的位置,如何容得敌人就此腾走?他双臂挽起—度大圆,模样形似在编造—朵看不见的花形,金虎便蓦的发出一声狂嚎,屁股上已经清清楚楚出现了两道交叉的血糟!
三名年轻人有两个迅速拦堵于前,另一个慌忙去搀扶倒地的东家,钱来发却并不趁机追杀,垂手闲立,笑嘻嘻的朝楚雪凤拿言语:
“我说楚姑娘,你也别太吃累了,咱们换个手吧?”
楚雪凤的缅刀挥霍掷扬,宛似流瀑倒挂,飞雪旋飘,齐百岳身形穿走腾掠,竟若鸿惊隼闪,表面上看,似乎二人功力相当,难分轩轾,实际楚雪凤却已略逊一筹,因为直到现在,姓齐的只以空拳应对,家伙尚未出手呢。
严子畏奔来钱来发身边,低促的道:
“钱大爷,是不是我得去帮楚姑娘一把?那姓齐的身手相当不凡一—”
钱来发压着嗓门道:
“你只注意眼前这几个老少兔崽子便行,老齐那里,由我亲自应付,娘的,华山—派,是有点玩意,姓齐的那几下子,比我想象中来得高明……”
严子畏紧握手里折叠的三节棍,不停点头:
“大爷还得快点去,楚姑娘像是有些后继乏力了……”
钱来发刚开始往那边移动,半坐地下,痛得龇牙咧嘴的金虎,已手扶着自己粗肥的腰身,口沫四溅的嘶声大骂起来:
“好个心狠手辣的匹夫,居然使这等卑鄙手段来暗算我金某……是有本事的,便该明枪对仗,正拚硬打,用奇巧淫技取胜,算不得英雄……”
钱来发回头一笑:
“金虎头,别嚎你娘的丧了,我钱来发双刃连臂,武林中尽有人知,怪只怪你孤陋寡闻,糊里糊涂,却还怨得谁来?多向齐百岳学学,人家就比你见识广达多喽!”
“喽”字犹在他唇边飘漾,胖大的身形已“呼”声弹起,暴落而下,照面间,双臂叠连,锐风啸扬,斗然便将齐百岳迫出六步,更唏哩哗啦连连撞翻了几张桌椅!
楚雪凤撤身退后,白皙的额头上已见细碎的汗珠,她抽出腋下的丝绢轻轻拭抹,稍带点微喘的白了钱来发一眼:
“大佬,你要换手就该赶紧换手,尚在那里和姓金的扯什么闲淡?只这片歇前后,我已吃了不少苦头,那齐师傅打谱抢先要我的命呢!”
钱来发哼了声:
“他办不到,至少眼前办不到;楚姑娘,想要你的命,可不是桩容易的事。”
楚雪凤哼了一声:
“甭说风凉话了,这口气,你可得好生替我出一出!”
钱来发笑道:
“我总尽力而为就是,你知道,我们的齐师傅也不是好斗好缠的。”
此刻,齐百岳神色端肃凝重,伸手腰后,缓缓取出他的兵刃来——那是一把长有尺半,前锐后丰的钢锥,锥有三面,成三角形,通体蓝亮油光,三道血线深凹可见,显然是一件十分有效的杀人利器!
钱来发目光投注在齐百岳手握的钢锥上,若有所思的道:
“‘渡魂锥’……齐朋友,锥尖之下,大概你已渡过不少冤魂了吧?”
齐百岳微微昂头,语气深沉:
“渡魂无算,却其情非冤,譬如你,钱兄,相逼如此,岂能怨我?”
站在钱来发身后的楚雪凤冷冷—笑,冰珠子似的抛过话来:
“大佬,人家话中有话,意思是你已列入他超渡的对象之中了!”
钱来发却没有回答,他已全神贯注于齐百岳的眼神间一一姓齐的打算超渡他,他总不能自己糟贱自己,拿着老命往上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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