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钱来发逸兴遄飞的抚掌大笑:
“说得好,楚姑娘,呵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个好法,佳人美誉,能不浮一大白?”
褚兆英赶忙酌酒,边凑趣的道:
“楚姑娘也真了解我家大爷,堪称大爷的红粉知己了……”
楚雪凤脸蛋儿倏忽发烫,她借着低头夹菜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忸怩,钱来发却已横了褚兆英—眼,扬着嗓门道:
“兆英不要胡说,人家楚姑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有多沉重的心情?红粉固然,知己何易?你他娘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褚兆英哈腰陪笑:
“是,大爷,是我失言了。”
楚雪凤这时倒坦然了,她抬起脸来,落落大方的道:
“你也别怪褚管事,所谓知己,无非指的是相互了解,彼此契合甚深,不见得涉及其他,你这—骂,反显得意思暖昧啦!”
钱来发忙道:
“莫非我也失言不成?”
一句话逗得楚雪风笑了起来,笑声未落,门外已传来—阵轻轻的剥啄声,褚兆英放下手中的酒壶,过去应门,原来是—个壮仆领了人来,这人,嗯,不是别个,正是焦二顺。
钱来发交待有请,焦二顺进屋先见过礼,磨蹭了好一会才肯在下首入座,他向钱来发与楚雪凤——敬了酒,边抹着嘴唇道:
“来发爷,听说山庄里白日间出了事?”
点点头,钱来发笑道:
“不错,到底是包打听,消息蛮快。”
焦二顺道:
“说是‘九贤堂’的余孽和‘飞蛇会’捻了股子,由‘锈刀落魂’司马驭龙带头前来寻仇,大清八早就和来发爷在庄子里干了起来?”
钱来发道:
“可不是,这些兔崽子也真不够意思,大清早就跑来触我的霉头!”
焦二顺嘻嘻笑道:
“来发爷好功夫,外面传说这些凶神被来发爷杀得丢盔弃甲,人仰马翻,连死带伤躺下一大片,最后只有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钱来发更正道:
“我也不算囫囵,身上多多少少也挨了几下,拼命的事,哪有白拣便宜的?”
楚雪凤皱着眉道:
“奇怪,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不到一天时间就能传扬开去,弄得尽人皆知,也不晓得是哪些角儿如此快嘴快舌,又打何处听到的风声?”
钱来发道:
“一定是由‘九贤堂’或‘飞蛇会’那边把事情宣泄出去,他们大张旗鼓前来找我报仇,行动之前必然有人知道,等这些复仇者铩羽而归,人家越发看在眼里,风声就不漏也漏了,人的嘴两片皮,鼓动起来却能传扬千里,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到这里,他又向焦二顺道:
“你就是为了这桩事而来?”
焦二顺上身微倾,放低了声音:
“这只是原因之一,来发爷,还有我个人的一点小请求,想乞来发爷成全——”
嘿嘿一笑,钱来发道:
“娘的,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有什么‘小’请求?不过我且有言在先,能帮的忙我一定帮,强我所难就不行了,你该明白,我现在也搞得焦头烂额,鸡飞狗跳……”
咽了口唾沫,焦二顺极为谨慎的道:
“我省得,来发爷。在向来发爷开口之前,我自己亦曾琢磨过,觉得无什么大碍,才敢前来相请,否则,临早就推掉了。”
钱来发摸着下巴,眯起大眼道:
“看来不像是你自家的事?”
焦二顺赶紧道:
“其实和我自己的事一样,来发爷,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在道上混的,名叫焦从旺,不知来发爷曾否有个耳闻?”
摇摇头,钱来发道:
“你他娘不是这个表弟,就是那个堂兄,杂七杂八一窝子,我如何知道这么多!”
焦二顺忙道:
“回来发爷,事情就出在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焦从旺身上,他在‘开泰埠’‘镇远镖局’干镖师,已经干了十一年,由于他做事仔细,行为务实,平日里便很得总镖头的赏识,今年初总算混上副总镖头的位置,他升上副总镖头之后,这个月中才奉派走第一趟镖,不想这第一趟镖就出了纰漏,半途上竟被一拨强人横劫了去——”
钱来发的神色已开始苦恼起来,他有气无力的问道:
“可知道下手的是哪—路的角色?”
焦二顺道:
“‘红河套’的柴家府——”
手抚着额头,钱来发呻吟了—声:
“我的老天,怎么偏偏是这—家子?柴家府三代经营,全是干的无本生意,家里从上到下,没有—个不是强盗,连他娘三岁孩子,都懂得唱‘买路歌’,你那同父不同母的弟第,谁不好去招惹,就端去招惹这—窝子劫匪世家?”
焦二顺苦着脸道:
“我原也是这样埋怨从旺,不过据从旺说,以前他们镖局子亦曾走过这条路好几趟,从没出过纰漏,而且事先都已投帖拜了码头,柴家人没有任何留难的表示,他们才放心大胆的走镖的……”
钱来发道:
“丢了多少红货?”
焦二顺扳了手指头算:
“一车金元宝,全是十两—锭的有二百锭,两车银子约一万两,另外一篷车的上等药材,估计也有五六千两的价值,通通叫柴家府的人劫光了,损失之大,只怕我弟弟卖掉老婆孩子也赔不上……”
钱来发闷闷的喝了口酒:
“你要我帮什么忙?”
干咳—声,焦二顺惶恐的道:
“是不是,呃,可以凭来发爷的面子,示向柴家府的人讨回这趟镖?”
嘿嘿冷笑,钱来发道:
“所谓银子是白的,人的眼珠是黑的,银子攫到手,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尤其柴家府这帮祖传老横,吃尽八方,视强取豪夺为当然,拿做无本生意为正规财源,养家活门全靠此行,东西既已入口进袋,就休想叫他们乖乖奉还。焦二顺,我的面子在他们看来,约摸还不比一枚制钱大!”
焦二顺呐呐的道:
“来发爷自谦了,柴家府的人怎敢轻视了来发爷?”
钱来发舐了舐嘴唇,道:
“你也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柴家府那一窝子是个什么德性,我比你更清楚,老天第—大,银子第二大,他们便是第三大,其他的全不放在这些人心目之中,想拿交情脸面去换回红货,无异于水底捞月,—场白搭!”
搓着手,焦二顺吃力的道:
“如果凭来发爷的面子还拘不住他们,不知道是否尚有其他办法可施?”
哼了哼,钱来发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件事,你弟弟是几时求上你的?”
焦二顺不安的道:
“也是今朝一大早,他出事之后,已经到处找了我好几天,他知道在来发爷这里,我多少可以说上话,才苦苦央我前来向来发爷求助,如今‘镇远镖局’业已—片混乱,我弟弟家里更是愁云惨雾,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下去,只剩吊颈一途……”
钱来发“呸”了一声,重重的道:
“休拿上吊来要挟我,失镖的是你弟弟,关我鸟事?”
焦二顺低下头去不吭声了,却频频以手背拭擦眼角,也不知是真掉泪抑或假掉泪,气氛上却营造得挺有那么一回事,直把人的心情都搅混了。
褚兆英上前拍拍焦二顺的肩头,安慰着道:
“你别难过,焦二顺,我们家大爷是最能体谅他人痛苦,并乐于助援的万应公,何况你与大爷的渊源匪浅,大爷再怎么说,也不会眼瞅着你走上绝路——”
钱来发恼怒的道:
“不是焦二顺走上绝路,是他那个和我素不相识的异母兄弟走上绝路,对象先要搞清,这他娘岂也合得稀泥的?”
褚兆英扮着笑脸道:
“大爷,虽然焦二顺与他那兄弟同父不同母,到底也算一根所生,血缘相盘,现在他兄弟遭此大难,正是穷途末路,惶惶不可终日,他这做哥哥的看在眼里,如何不感同身受,心似油煎?而明明放着大爷这边的一条活路,却又行走不通,焦二顺丢脸失颜面犹在其次,他弟弟一家大小生死攸关,这才令他悲痛莫名哩……”
钱来发大声道:
“你又来了?好像不给我找麻烦你就不甘心似的?整日价净嬲着我管这些闲事,你他娘是不是在焦二顺那里得了什么好处?”
褚兆英笑容不改:
“大爷是知道我的,我褚兆英固然也爱财,却决不敢收受这种昧心的好处!”
钱来发硬绷绷的道:
“谅你也不敢!”
褚兆英恭恭敬敬的道:
“所以我才不怕据理力争,为焦二顺在大爷面前讨担当!”
钱来发忽然笑了:
“瞧你这么热心法,我说兆英,就像我以前提过的,你怎么自己不去柴家府走上一趟?”
褚兆英一点也不气恼,仍然面带微笑,从从容容的道:
“回大爷的话,我自知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恁大的份量,要不然,我一定会欣然同意,陪陪焦二顺走上一遭,这亦是积德修福呀!”
钱来发悻悻的道:
“又是积德修福了,积了这些年,修了这些年,还有完没完?”
一直没有开口表示意见的楚雪凤慢吞吞的说话了:
“钱来发,修了自己的福德犹不够,还须为子孙积阴功,阴功越厚,子孙的命运越昌旺,你今天多行好,将来包管世代受益,泽被千年……”
钱来发沉默了一会,才喃喃的道:
“我这是算命卜卦来啦?还世代受益,泽被千年哩……”
褚兆英暗里向焦二顺使了个眼色,焦二顺会意的点点头,哭丧着面孔又道:
“来发爷,无论如何,还得求你老人家一伸援手,救救我可怜的兄弟一大家子,除开来发爷的慈悲,我实在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了!”
钱来发板着脸道:
“救救你兄弟一大家子?可知道怎么救法?这不是光用嘴皮子就能办事的,这又得豁上老命,拼出血肉,杀得天昏地暗犹拿不准是个什么结果……柴家府吃的是实力,不是空言!”
焦二顺沙哑的道:
“来发爷有的就是实力……”
钱来发怒道:
“我有个屁!”
于是楚雪凤柔柔的插进来道:
“钱大佬,我陪你走—趟,嗯?”
钱来发叹了口气,沉沉的道:
“不是我不肯帮焦二顺的忙,如今我也正好碰上打饥饿的辰光,搞得乌烟瘴气、风声鹤唳,一颗心愣是放不下,假使再招上柴家府那一拨活贼,就更是雪上加霜,自寻苦恼了;楚姑娘,你的盛意我十分领情,问题在于这些强敌,我是否肩扛得住……”
楚雪凤坚定的道:
“你绝对肩扛得住,因为你是‘报应弥勒’,你是钱来发,因为你已经历了太多的艰险苦难而仍然屹立不倒,另外,因为我站在你这一边,与你誓死共存亡!”
钱来发怔怔的看着楚雪凤,手指不停地旋动着酒杯,好半晌,他审慎的道:
“我们去?”
用力颔首,楚雪凤道:
“不错,我们一齐去。”
钱来发一口喝干了残存的半杯酒,赤红的胖脸上透着油光,他一拍桌面么喝:
“来吃的,且先饱餐战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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