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凌风来到御史府,他直达中院。
“客人到!”娇脆的少女声音发自头顶。
这声音太熟悉,在紫荆关内外曾经数度传话飞笺,但都闻声不见人,是“鹦鹉夫人”的手下之一,现在她已经跟“仙女”文素心方面联手,声音为何发自高处?他抬头扫瞄,花树枝浓叶茂,如果藏人是不容易发现的。
又是一声:“客人到!”
古凌风急循声望去,传声的方位应该是东耳房顶,但没发现人影,他非常纳闷,仔细定睛搜视,突然看到耳房檐牙上有个小小的影子,像是只夜鸟,这种时辰,除了夜枭,鸟该在巢里,而这只鸟的眼睛根本不类夜枭。
鸟在鼓翼,动作姿态颇为眼熟。
“客人到!”这是第三声。
古凌风震惊莫名,声音竟然发自鸟儿之口,想,瞪大眼苦苦地想,突从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来,这是只鹦鹉。
“鹦鹉夫人”原来是以这只通灵的鹦鹉为号。
困惑了多时的谜底揭开了,闻声不见人,空中传字柬,掌握敌人的行踪等等原属神秘的状况现在完全说明了。
“古公子!”
“哦!金老!”
老驼子从黑黝黝的大厅里现身出来。
“古公子夤夜而来,必有事故?”
“是有事!”
“请进厅里再谈!”
古凌风步进厅中,摸黑坐下。
老驼子紧邻着落座。
“什么事?”
“欧爷传话要晚辈前来联络。”
“噢!目前情况尚无进展,问题在于卜芸娘和黑袍蒙面客的下落不明,‘鬼脸人’也断了线,正全力侦查。”话锋略顿又道:“照我们夫人的判断,‘神通宝玉’是落在百灵会主的手中,这点已无庸置疑。”
“这与晚辈的判断完全一样。”
“要查出‘百灵会’舵坛所在,会主是何许人物,必须从卜芸娘他们几个高级弟子身上着手……”
“唔!”
“再告诉你—个消息,毛人龙已离桃花女而去。”
“何时?”
“半个时辰之前。”
“半个时辰之前……不对!”
古凌风把林家祠堂发生事故的经过说了一遍。
“唔!时间上是不对,救走华艳秋的绝不是毛人龙,照你所说的情况看来,华艳秋很可能已经落入百灵会人之手,被救走的可能性不大,林家祠堂老夫摸过,那对守祠堂的老夫妻并非寻常人物,很可能……”
“可能什么?”
“那对怪物也可能是‘百灵会’弟子。”
“怪物,什么来路?”
“古公子听说过‘魅男鬼女’这名号么?”
“啊!”古凌风的眸子在黑暗中闪出熠熠寒光。道:“魅男鬼女,听说过,半个甲子前在中原武林道上赫赫有名,以心狠手辣著称,就是他两口子?”
“不错!”
“这一说,那双怪物是‘百灵会’中人的可能性极大。”
“我们一道去探探?”
“好!”古凌风立即答应,纵使老驼子不提他也要去查个究竟,华艳秋的生死下落,他不能袖手不顾,还有就是“百灵会”的底非积极摸清不可,这是“神通宝玉”公案关键之所在,不能再延宕下去。
就在此刻,房门边一个声音道:“请稍待片刻!”
古凌风像触电般打了个战抖,他听出是“仙女”文素心的声音,同时也看到了窈窕的模糊身影,这本是常驻心头的影子,然而现在他不但不愿见到,也怕看到,因为“鹦鹉夫人”
卑鄙得近于残酷的条件已经切断了双方之间连接的线,线断了,一切随之幻灭。
如果是无缘,就不该相识,如果是有缘,为什么又会发生这种事?
文素心知情么?
“鹦鹉夫人”此刻应该在同一屋顶之下,因为刚刚鹦鹉在报讯。她与文素心已经是联手,如此作法能心安么?
文素心的身影向前挪近了些。
“古公子,老夫在外面等你。”
老驼子很识趣,他知道双方必有话说,所以主动回避,边说边步了出去。
古凌风离座而起。
“文姑娘!”他叫了一声,无以为继。
“古公子!”文素心也低唤了一声。
光线太暗,彼此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相通的灵犀有一方已经闭阻了,太大的转变,谁也意料不到。
默然相对了片刻。
“古公子!”文素心先开口,道:“我们都在南阳城,有共同的目标,但见面的机会却不多,你没有话说么?”
古凌风的心弦起了震颤,她说这话的寓意是什么?是一种含蓄的示情?
可是,现在,自己又能说什么?
此情可待成追忆,自己已经丧失了追求和接受的资格,对她,他不能像对华艳秋一样,她是高贵的名品,而华艳秋则是一朵招蜂引蝶的春花,他不禁想起了华艳秋说过的话:“我们是同类,我才是你需要的女人,你也是我需要的男人。”
真是如此么?现在不是也是了,她讲实际不在乎名份。
“我是有话要说!”他迸出了一句话。
“什么?”
他又闻到她身上散发的异香,他竭力压抑住激荡的情绪。
“你们已经跟‘鹦鹉夫人’联合行动?”
“不错!”
“为什么?”
“因为双方的目标和目的完全一样!”
“我能知道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有守口的约定。”
“好!就算我没问。还有件事我憋了很久……”
“说说看?”
“在山里那三座碑上刻有图案的怪坟埋的是什么人?”
“你一定要知道?”
“如果文姑娘不愿透露,我当然不能勉强。”
“你这句话分明是逼我说出来。”轻笑一声,道:“现在说穿了也没多大妨碍,坟里埋葬的是三大神偷。”
虽然醉虾早已经判断过,但现在一经证实,古凌风仍不免感到震惊,三年前窃取“神通宝玉”的三名神偷真的已不在人世。
“怎会死在苍龙岩?”
“是逃到那里的。”
“死因是什么?”
“毒杀灭口!”
“什么人下的手?”
古凌风忍不住激动。
“这就是我们要追查的对象,你们的目的是追回‘神通宝玉’,我们的目的是查出施毒之人,而目标却是一个,以目前的情况判断,这个共同的目标便是‘百灵会主’,逮到目标,我们双方都可以达到目的。”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如谜的情况也得到澄清,只是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她们志不在宝玉为什么苦苦追查施毒者?
她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刚才她拒绝回答,再问也是枉然,古凌风把挤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想到另一个……
“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
“噢!”
文素心的目芒闪了闪。
“醉虾江无水留在山中,他的情况如何?”
“平安!”简单地两个字。
“何以不出山?”
“这……得问他本人。”
“唔!”
“还有话要说么?”
“眼前就这么多!”
“真的没话说?”
古凌风心中一颤,她到底是想要听自己说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拒绝了“鹦鹉夫人”结合的条件而自提终生不娶的诺言这回事?
“文姑娘到底想要知道什么?”他只好反问。
“想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她率直地说了出来。
古凌风又一次震颤,他面临极想逃避的问题。
“要我……怎么说?”古凌风的口齿突然变得笨拙。
“不必马上回答,你可以想一想,不过我想听的是实话,现在先让我说明一下。”她又上前一步,距离已经拉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道:“大别山中,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为你解了毒物的螫伤,那时,我……就开始喜欢你。后来,在苍龙岩不期重逢,为了避雷雨,我们拥抱过。这一次,我被西门涛毒钉所伤,你抱我上床,就是说我们曾有过肌肤的接触,而我并非不守礼的人,这点我想你明白……”
文素心说一句,古凌风的心便震动一下,而痛苦也随着在心里滋长,他已经失去了平素的冷沉,代之以激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为什么?”
古凌风的声音变成了异样。
“因为你像一个我永远忘不了的人。”
“谁?”古凌风大为意外。
“现在不告诉你!”
文素心的声音倒是很平静。
“我……只是一个人的影子?”
“对,将来你明白之后,会以做这影子为荣。”
“……”古凌风苦苦一笑,没有话说,他能表示什么呢?一个错误的决定,否定了他一切的权利。
“现在你回答我最先的那句话。”
“我……无法回答。”
古凌风痛苦地摇头。
“我一定要你回答,纵然是一个字。”
“文姑娘!”古凌风的心头有针在扎,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现在……我的恨已经种下,我的梦已经醒了,是被残酷的事实击破的,不是我的本意,你一定要我说,我只能这样回答你。”
“我想知道为什么?”
文素心继续迫问。
“你可以去问‘鹦鹉夫人’!”
“为什么……会牵扯到她?”
“她会告诉你,我……走了!”
说完,不待文素心的反应,快步出厅,走向站在院子里鹄候的老驼子,他此刻有一种碎心的感觉,生平第一次。
“金老,我们走!”他甚至不待老驼子有所表示,举步便走。
夜将尽。
林家祠堂,里外一片死寂。
两抹淡影在东跨院一现随即消失在暗中,说它是淡影因为出现和消失太快,太短暂,使人无法分辨是否人的影像,如果你看到了,准以为是眼花。
其实来的是古凌风和老驼子。
一抹淡影从黑暗中重现,飘向厢房。
由于势子不疾,可以看出是老驼子。
老驼子停在厢房外的走廊上,然后开始逐间窥探,探视了一周,进入角门,不久从另一端绕了出来,掠回原处。
“金老,怎么样?”
“房里没人,每一间都是空的。”
“金老只在窗外探视,没有灯光,怎能断定没人。”
“老夫不必用眼睛看,只凭鼻子闻气味就知道。”
“哦!了不起!两个怪物……可能是因为行迹败露而易地躲藏,这一来要再找可就难上加难了,找不到这两个怪物,要想……”他本来要想说救华艳秋便没了指望,心意—转他止住了没说出来,他不想让老驼子知道自己的意念。
“魅男鬼女本就是鬼域人物。”
“我们白跑一趟了!”
“到停棺的地方去看看?”
“好!”
一老一少扑奔西跨院,老驼子行动的轻灵利落,使古凌风大为激赏,虽然他并非真正的“天马金驼”,但这份身手在江湖上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顶尖一流了。
刚到院门边,老驼子突然“嘘!”了一声。
两人双双隐住身形。
院子里赫然两条人影对峙,古凌风目光扫去,血行陡然加速,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对峙的竟然是“八臂神猿”欧阳仿和“鬼脸人”,“鬼脸人”带着狞恶的鬼脸面具,在这种专门停棺的地方分外显得可怖。
看样子双方已经对峙了一段时间。
“鬼脸人”,老驼子轻声发话。
“嗯!”古凌风应了一声,目光紧盯院地。
“看来此地定是‘百灵会’的密窝之一……”
“大概错不了!”
“如果能逮住‘鬼脸人’便算不虚此行,我们分开暗中伺机支援欧爷,暂时别露面以免惊走这恶煞。”
“唔!”
“千万不能让对方走脱,这种机会不多。”
“当然!”古凌风两眼毫不放松,生怕一眨眼对方便会消失,“鬼脸人”是窃案的始作俑者,是关键人物。
“还有,注意他们的同伙。”老驼子说完随即隐去。
古凌风也换了一个位置。
场中人开口了。
“欧阳仿,你别太过分。”
“何谓过分?”
“你也曾经是江湖人,得松手时且松手,如果逼得太紧,对你绝无好处,别以为你是官差就莫奈你何。”
“鬼脸人,老夫受上命办案,非完成使命不可。”
“你无法完成!”
“嘿嘿嘿嘿!”
欧阳仿报之以一串冷笑。
“不必笑,你准备着后悔吧!”
“鬼脸人,现在要问你,你当然什么也不会说,所以老夫什么也不问,等逮牢了你,你会规规矩矩照实招供的。”身形一欺,双掌攻出,到了中途,左掌不变,右掌改劈为抓,手爪颤幻,化成—片爪影抓向不同部位。
“八臂神猿”名不虚传,仿佛真的有八条手臂。
“鬼脸人”连闪急晃,也是掌爪并用,攻守兼具。
这一个照面说来话长,实际上只是一瞬。
凶险的场面跟着叠出。
昏昧的光线中,两条人影展闪腾挪,掌指纷飞,肉掌交击与指风破空声交织在鹰搏豹斗的动作里,幻成了怵目惊心的画面,空间被撕裂,空气被搅碎,凌厉诡辣,每一寸空间,每一秒时间都充斥着恐怖的杀机。
任何一方只要有丝毫的疏失便会招致可怕的后果。
古凌风号称“冷血杀手”,他的血不冷,但意态却是冷的,风狂雨暴之中,他保持绝对的静,他在等待机会。
逮“鬼脸人”是破案的契机,他的重要性超过了卜芸娘、黑袍蒙面人,差不多与“百灵会主”相等。
虽然还没见血,但搏斗的状况已可用惨烈二字来形容,双方都攻多于守,以最凌厉的招式,专拣致命的要害部位攻击,彼此都展布要吞噬对手的态势。
剧斗持续。
奇怪的是不见有“百灵会”的人现身援手,这是很不合理的现象,难道对方认为“鬼脸人”准能对付得了欧阳仿?
古凌风还没出手的打算,他只是全神贯注着场子,绝大多数成名的高手有一个共通的原则,非不得已绝不联手对付一个人,古凌风不是官府中人,所以他必须守这原则,严格说来这是不适切的,他现在是协助办案,面对要犯而墨守江湖成规,如果要犯走脱,他无法辞其咎,太注重武士风度而不权衡利害,有时反而是缺点。
“呀!”地一声栗叫,“鬼脸人”的身形突然凌空弹起,“大鹏展翅”一个急旋,变为“苍鹰搏兔”向下扑攫,从弹身到扑击实际上是一个动作,凌厉无匹。
欧阳仿不闪不避,微坐身形,双臂抡起,幻化成许多条手臂,不同招式,不同角度,同时爆向上方。
武术中的奇观,罕闻罕见。
古凌风是头一次真正见识到欧阳仿的绝活,手臂幻变不难,但要同时以不同招式指向不同角度可就不简单了,因为手臂实际上只有两条,封闭门户而兼具攻击谈何容易,“八臂神猿”得名的确不是幸致?
当然,古凌风意念上的反应只是一瞬。
就在双方将要接触的电光石火之间,“鬼脸人”殒星般划落的身形突起斜旋,硬生生迫降到一丈之外。
欧阳仿展示的绝活把他逼退了。
古凌风又一次震惊,“鬼脸人”这一手也是罕见的绝活,以那样疾速的扑攫而能在刹那间变势,亦属不可思议。
“鬼脸人”立稳。
欧阳仿收势。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泻落院地,左手用一块黑布吊挂胸前,赫然是开封府护卫黄坤,作奸犯科者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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