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不是见色起意他绝死不了,这是咎由自取。
“你……你为什么要……”涌出的血沫阻断了话声,现在他不再是狼而是一条狗了。
“温子真!”卜芸娘拉了拉裂衣碎片,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根本就遮掩不住丰挺的酥胸。声音依然那么柔媚道:“我们之间无恩无怨,杀你是为了执行命令,这是不得已的事,最重要的—点,你不该追查‘鬼脸人’的下落,你太不聪明!”
“六爪银狼”狂喘,血沫成堆,眸子里那份怨毒教人不敢多看—眼,然而这有什么用,他已到了生命的终点站。
胸前的剑尖缩去,尸体向前扑倒。
—条人影从树丛中出现,手里还提着滴血的剑。
“是他?”古凌风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他认得他,“石心剑”
白世凡。
白世凡与卜芸娘是同路人。
古凌风记牢了刚刚卜芸娘对死者说的两句话:“为了执行命令,你不该查‘鬼脸人’的下落。”
他俩听命于准?
“六爪银狼”温子真是“鬼脸人”的结拜兄弟,他追查他的下落是理所当然,为什么因此而遭到谋杀?
白世凡定睛望着卜芸娘,但目光却停在不该停的部位,很明显地可以看出他的呼吸急促。
“世凡,我们走!”
“可是,你……这模样,怎么能……”
“先离开这里再说!”
“好吧!”
两人转身朝林深处走去。
古凌风深深透了口气,心里想:“像这种才真正叫冷血杀人,自己担了‘冷血杀手’的恶名,而江湖上冷血杀人者比比皆是,小屋前四名汉子之被无辜毒杀,何尝不是冷血杀人,明的、暗的都该列为冷血杀手。”
心念之间,他也离开了。
醉虾豆腐店歇了业。
这根本就是件微不是道的事,但明里暗里都引起了震撼。
明里的是这一带的街坊邻舍住家,因为醉虾的豆腐做得太好,又是几乎每天不可少的小菜,一旦换了别家的就不是味道,故而揣测纷纭,有的说醉虾—病不起,有的说醉虾在批黄抖时,在袋子里捡到了珠宝,发了财不做豆腐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是再没醉虾豆腐可吃。
而在暗里的是各路有所图的人马,谁都明白京师第一神偷江无水不是寻常人物,如果他想溜谁也留不住,故而都加紧了行动?
而行动的最大困难有两点,一点是各路人马互相虎视眈眈,形成了倾轧的局面,彼此之间随时可能流血,另一点是醉虾是人,而且是非常人,要想挖出这种人心底的秘密不是件容易事,必须要用非常的手段,由于互相掣肘,任何一方都无法放开手去做。
现在是二更初起的时分。
古凌风从后巷来到了豆腐店的后门口,在他搜索附近一遍确定暗中没人之后,正准备越屋而入,后门却打开了,半开,里面伸出一个小脑袋。
“古爷,快请进!”小泥鳅的声音。
这一声“古爷”使古凌风怔了怔,因为在此之前没人这么称呼过他。
但也只怔得一怔,他迅快地进入门里。
小泥鳅掩上了门。
房间里已备了酒菜。
古凌风一进门就上桌,小泥鳅呆在天井暗角里把风。
“江先生知道在下今晚必来?”
“对,欧爷是这么安排的,古老弟来得也正是时候。”
“怎么说?”
“先喝酒,待会再谈!”
两人默默地干喝了一阵,古凌风忍不住开口。
“江先生见闻广博,在下有两个问题请教。”
“唔!见闻广博未见得,请教二字也不敢当,古老弟说说看,老夫尽所知答复,这头一个问题是什么?”
古凌风把下午发生在古庙边小屋的事说了一遍之后,沉声道:“依江先生所知,当今江湖上何人会使‘无影追魂’之毒?”
“这……”醉虾酒杯口搭在嘴边,停住不饮,思索了一阵之后,霍地把一杯酒喝光,手按着杯子道:“要说用毒,当今江湖首推‘毒君’范九臬,但据江湖传闻,此君在五年前独下南疆,接受‘蛊王’花不芳挑战,之后便生死不明,事实上中原武林也没再传他的名,不过……这‘无影追魂’之毒,除了‘毒君’,恐怕也没第二人会用……”
说着,又斟上一杯酒。
“他有传人么?”
“听说是个女弟子,但姓名不详。”
“女弟子?”
“对,但也属于传闻。”
古凌风立刻便想到了卜芸娘,两起命案是发生在同一地区的一个时间之内,她与“石心剑”白世凡之在那里现身,本来就相当突兀,心念之中道:“江先生,现在在下提出第二个问题,说不定两个问题有相关之处。”
醉虾也斜起醉眼道:“你说?”
于是,古凌风又把野林里卜芸娘与白世凡诱杀“六爪银狼”温子真的经过说了一遍。
醉虾听完,醉眼瞪大。
“你怀疑那娘们是‘毒君’的传人?”
“嗯!是有这想法。”
“不对!”
“为什么?”
“传言中‘毒君’的女弟子年纪比那娘们差了一大截,少说也年轻十几岁,而且那娘们在风尘中打滚了二十几年,人见人知,说什么也不会是她。”呷了口酒又道:“问题在于那娘们听命于何人?为什么要诱杀‘六爪银狼’温子真?”
古凌风点了点头。
“江先生的看法呢?”
“一个大胆的假设,对方怕‘六爪银狼’发掘出真相,干脆杀之以杜后患。”
“对方是谁?”
“鬼脸人!”
“可是……‘鬼脸人’跟‘六爪银狼’是磕头兄弟,这会有可能么?”
“古老弟,这些事老夫我看得多了,在江湖上所谓义气只是属于少数人的,大部分的人所讲究的是利害二字,一旦利害发生了严重的冲突,什么义气交情都变成了假的,同室尚且操戈,何况是……”一口酒冲回了下文。
“江先生说的也是,‘鬼脸人’何许人物?”
“一个戴鬼脸面具的神秘人,功力极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听说当初找上你们四位,他只是出面的代理人?”
“这只是他的说法,无从证实。”
“江先生作此假设的意思是三年前‘鬼脸人’以惊人的代价利用了除江先生以外的三位,得手之后,‘鬼脸人’食言而肥,故布疑阵寻找那三位,然后他自己也告失踪,实际上他等于不付代价而达到了目的?”
“古老弟够聪明。”
“可是……派人搅入此局,岂非太不聪明么?”
“不,这正是他的聪明处,可以避免别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那娘们和姓白的已经找过老夫……”接着把那晚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遍。
古凌风并不完全同意醉虾的判断,但也找不出适当的理由反驳,他总觉得这当中定有别的古怪存在,想了想之后转变话题。
“江先生刚才说在下来得正是时候……”
“对,‘桃花女’华艳秋的小白脸跟班‘神鞭大少’方子平正在五里塘与人决斗。”
“噢!”古凌风的反应很冷淡,道:“江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两刻之前,方子平来到店里,强迫老夫去见‘桃花女’,正在相持不下,他准备动武之际,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神秘蒙面人,开口便要方子平离开华艳秋,双方便顶上了,相约到五里塘作生死之决。”
“蒙面人何许人物?”
“不知道,他不肯在此地报出名号。”
“这跟在下之来有关系么?”
“蒙面人在临去之时摆了话,他说回头再跟老夫谈,警告老夫最好一步也不要离开,他的目的跟其他的人一样,摆明着是闻风而来,决斗应该是临时起意,关键在于华艳秋。老夫正准备要小泥鳅前去刺探,古老弟便来了。”
古凌风略作思索。
“五里塘在什么地方?”
“巷外大街笔直西去五里,一个大池塘。”
“好!在下走一趟,能使对方不回来搅扰江先生是最好。”
说着,站起身来,又道:“为防路上错过,江先生还是防着点,决斗的双方不管谁活着,总是会回头来找江先生的,照蒙面人摆话的口气,他似乎有把握回头,对付他可能比对付方子平费事。”
“这点老夫想得到。”
“在下会快去快回。”
五里塘。
是一个两三亩大的池塘,在有星无月的天空下闪着暗光,塘边有几簇小屋的影子,每一簇都隔得很远,整个的地区显得十分荒凉。
古凌风来到了塘边,极目搜寻,不见人影。
决斗已经结束了么?
远远有一小片成丛的树阻断了视线,古凌风稍作踌躇之后奔了过去,他打算树丛那边如果再无所见他便回头。
接近,划弧绕过树丛,突地,他发现草地上有条黑影似乎是一个人躺着,不由心中一动,身形一紧,掠到了黑影旁,果然是一个人。
“呀!”他在心里惊叫了一声,超常的冷静,无论在任何突发的情况下,他都能控制自己,绝不让反应形之于表。
躺倒的居然是“神鞭大少”方子平,他自己的长鞭缠在他的脖子上,双睛突出,舌头半吐,他是被勒死的。
玩鞭的人死在自己的鞭下,这的确够讽刺。
蒙面客何许人,竟然有这大的能耐?
来迟了一步,古凌风摇了摇头。被江湖第一尤物华艳秋宠爱的小男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会心疼么?
蒙面人可能已经回头,真的是错过了。
心念之中,他急急回奔。
古凌风很快地回到了豆腐店。
邻舍人家全已入睡,空气静得像死水。
他现在走的是前巷,刚到巷底,一条瘦小的身影从黑暗里“飕!”地窜了出来,他本能地扬起手掌正待挥出,突地又卸了劲,把手放下,他认出是小泥鳅,他这种动作勿宁说是小老鼠更为恰当,的确太灵便了。
“小泥鳅,你差点挨一掌!”古凌风冷冷地说。
“我知道古凌爷的眼睛利,不会下错手的。”这句话等于是拍了古凌风一记马屁。
“有事么?”
“有,刚才有人到访。”
“蒙面客?”
“不是,古爷进门就会知道。”
不是蒙面客会是谁?
古凌风怀着疑惑的心情步了过去,店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便开了,他闪了进去,店面连接天井,而且没隔间,一眼便看到天井里有两个人,映着正房堂屋里透出的微光,可以看出一个是醉虾江无水,另一个赫然是卜芸娘的搭档“石心剑”白世凡。
深更半夜,姓白的上门何为?
古凌风停在店坊的黑影里,差不多就等于站在天井边,而天井本就不大,所以与两人相隔咫尺,对两人的言语动作完全了然。
光线黯淡,但白世凡那份阴鸷的神情还是清晰可见。
“江老!”白世凡的口气还算平和,道:“在下这项秘密,除了当事者本人,别人无由知晓,可以说是完全的个人隐私,江老是如何知道的?”
“白老弟,这点你可以不问么?”
“在下极想弄个明白。”
“老夫保证这秘密只老夫一人知道,绝不外泄。”
“由于江老那晚宣泄的一句话,已经使第三者犯疑,所以在下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白老弟定要知道?”
“是!”一个字,坚定而有力,表示绝没妥协余地。
古凌风在暗中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却一点也不明白话中之意,凭言语的表面来判断,是醉虾知悉了白世凡的某种隐私,所以白世凡上门追究。
“白老弟,两年之前你在开封柳巷里杀了两个卖笑的姑娘,一夜一个,其中一个可能是你下手时情绪不稳而没立即追了她的魂,老夫凑巧碰上,人是没救活,不过在断气之前她说出了你老弟羞愤杀人的原因,这够明白么?”
白世凡的眸子在夜色中闪射出骇人的棱芒。
醉虾并不在乎,名列四大神偷之首,不是有一套,而是有好几套,打从遇上了欧阳仿,豆腐店歇业起,他就已经回复了自我,不必再装假了。
“白老弟,你的剑很利。”
“没错,连心肝也是铁石的。”
“不是要对老夫动粗吧?”
“希望不至于。”
“这话怎么说?”
“得看江老的诚意。”
“要看老夫的诚意?”目芒闪了闪道:“老夫不懂!”
“江老是否还记得说过的一句话?”
“噢!人的嘴除了用来吃喝便是说话,天天吃喝,天天说话,谁也无法记住说过的每一句话,白老弟现在提的是哪一句?”醉虾显然是故意打哈哈,双方的谈话有主题,他应该记得说过什么的。
“江老说过天底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白世凡眼里棱芒更盛。
“唔!老夫是说过,不单是说过,这也是老夫一辈子处世的信念。”
“很好!在下今晚此来就是要请江老解决问题。”
醉虾沉吟了片刻。
“白老弟这症候是发生在何时?”
“就是两年前。”
“是突然不举,还是……”
“先是后继无力,然后终至完全不举,大约是一个多月的时间。”
“受过伤?”
“没有!”
暗中的古凌风终于明白过来,姓白的是得了男人最恐惧的病症不能人道,一个壮年人,伴着一个风情十足的女人而不能人道,这真是件可以令人发疯的痛苦事,醉虾只是个神偷,并非岐黄圣手,他能为力么?
“白老弟,老夫有个至交好友,他不行医,但有治这绝症的验方,曾经使不少人重拾人生乐趣,老夫可以代求,不过……这同样要看白老弟的诚意。”姜是老的辣,他马上便逮到了机会回敬过去。
“江老,在下不惜任何代价,请开口出价吗?”白世凡显得相当振奋,这当然是值得振奋的,一个男人失去了作男人的能力,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代价不高,在于诚意。”
“请说!”
“白老弟交代一下身后人的路数!”
古凌风心中一动,醉虾问得真好,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卜芸娘在谋杀“六爪银狼”之时,曾说过是执行命令,他俩是执行谁的命令?
白世凡像突然挨了一闷棍,怔住无言。
“怎么,白老弟没诚意?”醉虾追了一句。
“江老,在下……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这笔交易免谈。”
“江老!”白世凡声音激颤道:“能不能改别的……”
“不,老夫说一不二。”
“江老,这……只卜芸娘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那就去问她吧!”
“她不会说!”
“白老弟,这可是你的事,你自己去想办法,老夫不会搬家,随时听你的回音。”
白世凡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别有顾忌?
“江老,算在下求您,除开这一点,请随便提出任何条件,在下绝对遵办,就是要在下去死也不会说第二句话。”
“白老弟,老夫不会要你去死,人只能死一次,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那你又何必求治?一句话,开的价钱就是如此,绝不改变,已经很夜了,请吧!”
白世凡木住。
空气顿时变得很僵。
“江老,定要迫在下得罪么?”
“怎么,白老弟准备用强?”
“是江老逼的!”手搭上了剑柄。
“白老弟,你最好是冷静些,多想想。”醉虾的声音很平静,道:“你动了剑未必能达到目的,因为老夫并非能治你病的人,而你设法从卜芸娘口里套话可能成算很大。再说,堂堂‘石心剑’受人役使而竟然不知道主子是谁,传扬开去岂非是江湖上空前的大笑话?”醉虾这番话可真是骨里还带刺,教人消受不了。
“呛!”地一声,白世凡拔出了长剑,抖了抖,昏暗中爆出了几朵剑花,森寒的剑气立即弥漫现场。
“在下一向喜欢现买现卖。”
“白老弟,老夫打赌你会蚀老本。”醉虾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态。
“刷!”剑划出,厉辣得令人咋舌,不但封死了所有的门路,而且罩住了各大要害,仿佛数十支剑同时攻出,没有退路,没有转圜的余地。
古凌风心头为之一紧,他是用剑的能手,一眼便能看得出来,“石心剑”名不虚传,抖出的全是杀手,他正准备开口喝……
醉虾微弓的身形,鬼魅般从剑幕中脱了出来,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使不可能变成可能,就像故意给他留了空隙,实际上白世凡这一击看不出任何破绽,也就是说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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