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山林下附近的亭寺之中,马钧洗去一身血污,重新换上了儒服直裾,革带束衣,锦带挂剑,头戴介帻,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和之前褐衣劲装的勇武少年完全不同。
而这跪坐在对面的严毅青年内心却是颇为不安,席座旁边还摆放着七八个金饼,一把装饰精美、但质地出色的角端弓,一柄精工装饰的环首刀。
按照新莽时的律法,一斤金饼换一万钱,虽沿用至今,但金贵钱贱,在民间早就不是这个兑换比例,八个金饼少数也价值十五万钱,拿回里中不知能够救济多少族人。
至于旁边的角端弓也是价值不菲,至少也要五六千钱,而且自己手中的牛筋弓乃是家中阿翁传下来的,早就粗滥不堪,自己力量早就能够拉开一石五的硬弓,说不好哪日便会扯断,这角端弓正合自己心意。
如果说前两样礼物是自己用的着,那么这环首刀则是对自己身份的认同,早在前汉时期,环首刀便逐渐成为了继佩剑之后,士子武人的尊崇,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佩戴。
“君是平陵县史家里人氏?姓史名兴?”马钧微微一笑,冲着面前严毅青年说道。
虽然从未听说过此人,历史上也从未记载过史兴其名,但并不意味着此人乃庸碌俗人,别的不说那一手百二十步之外射穿豨眼的箭术,便胜过马钧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名人”,包括那位便宜妇公也只是勉强达到这个程度,而且此人辞色严毅,身着短褐而相对十余万钱辞色不改、目不流转,但凭这一点便让马钧喜爱不已。
“是的,兴确是平陵史家里人氏,马君如此看重兴,倒是让在下惶恐不安。”名为史兴的青年早在下山之时,便知道眼前锦衣少年来历姓名,右扶风第一士族豪门马氏的小君子马钧,六七年前骄凤之名便是名闻三辅,只是没想过自己一猎夫黔首竟能与之相见。
更没想过这位出身公卿士族,家资财货遍通三辅,名动州郡的小贵人竟会主动邀约自己,又是赠金赠物,又是嘘寒问暖。
“哈,不想乡人之中竟还有史君这等豪杰勇烈之人,倒是马钧寡陋,不识得我扶风虎贲也!”马钧笑的更开心了,挪动股下,拉着史兴大手说道。
这便让史兴更加惶恐了,对方年纪虽小,但却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世家子,不出意外的话官至两千石是早晚的事,为何对自己一个初次见面的匹夫如此看重?
“兴不过一莽夫如何能让君相识相重?敢问兴可有能够为君有所效劳?”尽管心中有所猜测,史兴还是直言相问。
“的确是有事想拜托史君,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先是跟着大父学了两年经,又是跟着族兄学了三四年经,对于经学勉强称得上入室。前日族兄翁叔公,与我来信,侍郎皇甫公举荐了我为童子郎,如果不出意外我今年便会前往洛阳参加童子试,钧慕史君豪勇,想请君跟随,不知史君意下如何?”马钧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终于说出来了目的,从席上站起,当堂躬身而请。
扶回马钧后,史兴当即默然,果然这位名动三辅的小公子是让自己做宾客,倒也不是史兴不愿意去做这位小君子的宾客,别的不说以这位公子家世、名声、前途若是放出风声,不知有多少游侠儿、良家子削尖了脑袋当宾客。
其实这位小公子又是赠金送礼,又是礼下于人,更是亲近乡人,史兴是很愿意做宾客的。要知道这个时候时人乡人观念很重的,见到陌生人,自我介绍的时候名字前面都带着爵位、乡里。乡人出了一个贤良君子,与有荣焉。相反,出一个无赖恶霸,众人羞于为伍。
马钧纯孝仁厚之名早已遍传三辅,即便是史兴这等闾左小民也知道乡人中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少年,今日又亲眼得见,纡尊降贵,不以自己卑贱,当堂延请自己,而且跟着这么一位仁厚贵人,难道不比当一个猎户小民来的有前途吗?
“敢言少君,你如此厚重于我,我心中又是窃喜又是惭愧惶恐,窃喜的是我一个闾左猎夫竟能为君所重所识,惭愧惶恐的是史兴恐怕无以回报少君,还请少君勿怪。”
说话之间,便是当堂向着马钧跪拜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马钧则是苦笑了了起来,本以为以自己的家世名声会让此人纳头而拜,就此俯首,不想纳头倒是纳了,却也被直言拒绝了。
而且更多的是一种失落,此时的史兴既无名声,也无家世,乃是社会最底层的存在,即便如此自己也收服不了,日后又怎么虎躯一震,八方名士来投?
“史君可是有何难处,自可直言,钧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沉吟了片刻,摇摇头说道:“倒也不是什么难处,只是我自幼慈父见背,乃是家中家母一手抚养而成,如今家慈老迈,我又如何弃之远行。”
说到此处,即便是马钧也不好强求人家跟着自己去洛阳了,毕竟终汉一朝都是“以孝治天下”,连朝廷的选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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