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沈正平被噎得一顿,眼尾悄无声息的瞪了一眼佩姨娘。
他越想越对今天来找杨氏茬的决定十分后悔,他哼了一声,双手背后说道:“既然你觉得这住处不错,那就住在这儿吧!让院外的小厮把东西都抬进来规制好。我那儿还有许多事,你安安分分的在夫人这里待着!”
“老爷!”
沈正平转身走了出去,佩姨娘有些慌乱,捂着肚子想要追上去,奈何沈正平健步如飞,她往前走了两步,便讷讷的停下了步子,背对着杨氏的面孔有些扭曲。
她转过身,垂下头,姿态谦卑的说道:“多谢夫人帮妾身收整住处。”
杨氏没有理她,目光往外头瞥了瞥,恰逢此时陈嬷嬷领着府医前来。
佩姨娘有些愣怔,“夫人,妾身的身子,是由老爷请的大夫一直在照料的,他人就在外头,就不劳烦府医了。”
在沈府做事的府医,难免会被一些人收买,为了防止杨氏对她的孩子动手脚,佩姨娘也是不敢让府医看脉的。
杨氏将脸旁的碎发拂到脑后,淡淡道:“既然那大夫也在外头,就让人进来吧。我请府医来,是想确认这住处是否安全,不是为了给你看脉,既然老爷对给你看脉的大夫如此信任,便让他看着你的身子吧。”
杨氏说完,提步迈出了丫鬟房:“陈嬷嬷,你留下来看着,我有些乏了。”
“老奴遵命。”陈嬷嬷欠身行礼,佩姨娘也微弯膝头,看似恭敬的目送杨氏和沈若华离开。
沈若华稍落杨氏几步,半垂着头默不作声,直到随她回了厢房,才开口对杨氏说道:“娘,即便佩姨娘身份低微,不足为据,可她现在肚里有个孩子,您决计不可大意,父亲将她安排在您的院子,怕是别有所图。”
杨氏抚摸着手中茶盏的花纹,低笑了一声:“可不是么,彭氏已经有三个孩子,再多一个也改变不了她现在的地位,可是佩儿年纪轻轻就有了子嗣,你爹那后院的年轻姨娘,怕是要妒红了眼。”
“放她一人自然不行,这孩子十有八成是保不住的,放在我这,既能让我护着她,若是孩子没了又能治我的罪,岂不是一举两得。”杨氏喝了一口茶,心情十分郁闷。
沈若华长睫敛下,眸间的神情不明,或许是她想得多了,她总觉得,沈正平将佩儿送过来,为的并不是这个。
…
…
夜半
金氏坐在妆台前,头上的珠钗未卸,看着窗外明亮的月盘,她唤来暖琴,问道:“老爷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暖琴张了张嘴,垂着头道:“方才老爷身边的人说,老爷今晚有事,要宿在书房——”
“你少骗我。”金氏眼底精光一闪,“他去哪儿了?”
暖琴沉默了片刻,泄了气:“夫人,奴婢听和泰说,老爷前几日去红袖楼,看上了那儿的一位姑娘,每每她上台表演,老爷都会给一大笔银子,今晚那妓子第一次接客,老爷就、就——”
金氏别过头:“你不用说了!”
金氏抬起手扶额,语调哽咽:“你先出去吧。”
暖琴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合上,金氏迅速抬起了头,她吹灭外室的灯烛,将搭在衣架上的长袍穿上,宽大的兜帽遮住她的脸,她附在房门上听了片刻,外面没有动静,她迅速推门跑了出去。
金氏拎着裙摆,一路小跑到沈正平的书房前,里头还亮着,想必沈正平还未休息。
她在树后等了片刻,才听见房门咯吱一声响,沈正平领着一个小厮,漫步从书房内走出。
书房内的烛火熄了,四周一片黑暗,独有小厮手中的烛笼,还闪着淡淡的光。
金氏从树后走出,故意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鲜明的声响,沈正平往后瞥了一眼,正对上她微抬的脸。
沈正平认出了金氏,正准备上前,便见她扭头跑开,隐约能听见那细小的抽泣声。
提着灯笼的小厮有些茫然,“老爷,兴许是哪个丫鬟,可要小的追上去看看?”
沈正平拿过他手里的灯笼,脸色如常:“我自己追上去看看,你先回去吧,这事不许往外说。”
小厮识相的点头哈腰,转身便离开了。
沈正平不敢耽搁,急忙按金氏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金氏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他追了上来,隐藏在黑色兜帽下的脸上,划过一抹得意的笑。
沈正平大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斗篷,四下无人,他急促的喘了两声道:“芳儿,你你、你跑什么。”
金氏泫然欲泣,假意挣扎,“大哥,你放手。我、我只是无意走到这儿,没有别的意思!”
沈正平心口微颤,听见金氏喊得那声‘大哥’,眼神迷离了一瞬,手里的布料险些脱手。
他迅速回过神,连忙把金氏扯了过来:“芳儿,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沈正平看她泪流满面,有些心疼:“哭什么?难道是老二干了什么事!对了,他今日没回来吗?要不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会出现在此!”
金氏将头埋在他怀中,捏着嗓子哭:“正元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和泰说他看上了红袖楼的妓子,想要给她赎身回来做姨娘——”
“你就为了这个生气?”
金氏从他怀中抬头,眼底满是嗔怪,“我为这生气作甚?他不回来,我高兴才是。”
沈正平眼底的阴沉散了去,嘴角微微扬起:“那你气什么?”
“大老爷好生厉害,彭姨娘怀孕才不过四个月,转眼那新进门的小丫头佩儿就又有了孩子,大老爷府上人丁兴旺,怕是早就把我和蓉儿抛在脑后了。”金氏抹着眼泪,委屈至极。
沈正平连忙哄道:“别哭别哭,芳儿,旁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我最疼的就是蓉儿了。”
“等老爷的儿子出生,哪里还顾得上蓉儿这个女儿。”金氏不依不饶。
沈正平又慌又烦,脱口便道:“哪有什么儿子,她根本就没怀!”
沈正平说完,便有些后悔了。
金氏眼睛一亮,强压心中的喜色,装作震惊的模样:“什么?佩姨娘没有怀孕!那——”
“唉!”沈正平叹了口气,索性不再隐瞒,附在她耳边,将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金氏话在口中囫囵一番,才道:“老爷,我觉得这事,未免有些太简单了,纵然小姐可能会中计,但是大小姐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要是被大小姐发现,岂不离间了老爷和小姐的感情?”
沈正平眯眸,眼中划过一抹狠辣:“若是此计不成,便只有剑走偏锋了!”
“老爷此话何意?”
“此计是走到绝境时的办法,现在还未到那时,你不必知道。”沈正平道。
金氏笑着说:“老爷也不必如此心急,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得徐徐图之。”
沈正平点了点头,“不过你有句话说的不错,沈若华继续留在府上,的确是一枚绊脚石,更别提她那个即将回朝的兄长,杨氏的两个子嗣,若不解决,那对你我就极为不利。”
金氏眼珠转了转:“大公子倒还好,他出兵打仗,多年不在京城。大小姐也好对付,大小姐今年十四了,明年便是及笄之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她嫁了人,那娘家的事,她也没有立场继续去管了。”
“我早已想到这茬,只是这结亲的人选,不大好选。”沈正平皱起双眉:“她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凭她外祖的家事,上门求亲之人只多不少,若想找个合适的人,太难——”
“老爷何必给她选择的机会?”金氏低笑着反问:“只要届时让她没有选择的机会,那她不是,只能嫁老爷选的那人了吗?”
…
…
次日
佩姨娘身边的丫鬟卧病在床,新晋到她身边的是沈正平赐来的眉兰。
她替佩姨娘梳妆后,便端起桌案上的黑色汤药递了过去,“姨娘,这是大夫煮的安胎药,您趁热喝了吧。”
佩姨娘欣赏着镜中自己的脸,笑着把汤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蹙眉说道:“这汤药的味道还是如此奇怪。”
眉兰不动声色的接过药碗,笑着说:“姨娘第一次怀孕,不知道这安胎药都是这样的,姨娘再喝一阵子就习惯了。奴婢把香囊给您系好,这里头的香药,是老爷特意吩咐大夫配的,既能安胎又能静神,可见老爷爱护姨娘!”
佩姨娘珍惜的抚摸着腰上的香囊,眉眼间得意洋洋,“既然是老爷吩咐的东西,我定要日日带着。”
眉兰颔首将东西给了边上的侍女,把佩姨娘搀了起来,“姨娘,快到时辰了,咱们要快些去给夫人请安呢。”
佩姨娘阴沉着脸,不耐烦的咬牙:“搬来此处,日日都要去她的厢房给她请安,当真是麻烦!我这肚子里还怀着大老爷的小公子呢,居然还要在外头等着她召见!”
眉兰笑着安抚佩姨娘:“姨娘宽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祖宗的规矩摆在那儿,就算老爷疼惜姨娘,想帮姨娘免了这请安,也是不行的,老爷爱护姨娘,姨娘也要多体谅体谅老爷啊!”
眉兰是沈正平派来的人,佩姨娘待她也十分客气,点点头应下:“那是自然,我可不是杨似梅,会给老爷脸色看,平日里跟在她身边的时候,我便心疼老爷一直让着她,我呀,只会好好陪伴老爷!”
“所以姨娘比夫人更加受宠!”眉兰谄媚的奉承了她一句,佩姨娘得意的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出门的步子都是飘的,一路扭着腰来到杨氏的厢房前。
陈嬷嬷端着个铜盆出来倒水,见着她二人,脸上的笑容立即敛了下去,“原来是佩姨娘啊。”
“嬷嬷好,妾身过来给夫人请安。”佩姨娘微微颔首,言语恭敬,脸上却带着上位者的轻蔑。
陈嬷嬷冷哼了一声,看着她穿在身上显摆的蜀锦锦裙,倏地把手里的水倒在了她身旁不远,见她惊呼着跳脚,淡定的点头:“那请姨娘稍等,夫人刚刚起来,还未梳妆,等夫人梳好了妆,姨娘再进来吧!”
有了上次那丫鬟的教训,眉兰不敢轻易帮佩儿得罪杨氏和陈嬷嬷,她蹲下身,拿着绢帕帮佩姨娘擦干裙摆上的水渍,低声宽慰:“姨娘冷静些,这是在夫人的屋子外头,不可造次的。”
“她居然敢把杨氏的洗脸水倒在我的身上!”佩姨娘气得小脸通红,不停的跺脚:“我这身衣裳,可是大老爷前几日赏赐的蜀锦,她居然——她居然——”
眉兰皱起眉,正想开口说话,眼尾便瞥见,从身后门廊处出现的一截淡紫色裙角。
她眼皮一跳,急忙站了起来,扯了扯佩姨娘的衣角,隔着老远便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大小姐!”
佩姨娘脸色还没消下去,看沈若华漫步走来,也不知她听没听见自己方才的话,讷讷的行礼:“妾身见过大小姐。”
沈若华停下步子,目光落在佩姨娘低垂的头上,意味不明的拉高嘴角:“佩姨娘起的好早。”
佩姨娘干巴巴的笑了笑:“给夫人请安,自然、自然是要早起的。”
沈若华抬高了半边娥眉,娇俏的哦了一声:“可方才,看姨娘如此焦躁,想来是睡的还不舒坦的缘故?”
佩姨娘脸色一白,下意识抬头看着她的双眼,本来准备好的说辞,看见那双如同深潭的眸,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眉兰急忙圆场:“大小姐误会了!姨娘并不是……”
“那就是不想起早给母亲请安了?”沈若华顺理成章的接茬。
她往前迈了一步,拉住欲要退后的佩姨娘,一只手抬起,抚摸着她身上顺滑的蜀锦长袍。
“这蜀锦的确好看,无论花纹质地,皆是上品。”沈若华喃喃道,她一顿,话锋一转:“只是穿在了低贱之人的身上,便辱没了它的价值!”
沈若华拉着那宽大的长袖,狠狠往下一扯。
不知是她力气太大,还是这蜀锦不够结识,竟硬生生的被她扯下了一大片衣袖。
佩姨娘惊呼一声,捂着那露出来的白色亵衣,控制不住的拔高音量:“大小姐!你怎么能这样!”
搭在沈若华指尖的断袖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被那一片水渍浸湿,碎裂的裂口,看上去十分可怜。
沈若华双手交叠,歪了歪脑袋,无害的笑着:“不,我可以。”
“我是沈府的大小姐,府上下人议论主母,按律当罚,我无非撕碎了你身上的衣裳,可还没做别的呢!”
眉兰忍不住上前:“大小姐,恕奴婢多嘴,姨娘怀有身孕,本就不可受惊吓,大小姐这么做,就不怕大老爷怪罪吗!”
“哈哈哈!”
沈若华长袖掩口,夸张的笑了起来。
眼前的一对主仆脸色纷呈,看她笑够了,脸上满是讽刺和不屑:“妾生的孩子,还要当成宝一样的护着,这偌大的东岳,可有比这更滑稽之事!”
沈若华踩着那水坑中的蜀锦,朝佩姨娘走去。
她这一步步走来,像是踩在佩姨娘的心口之上
“夫人给你生孩子的机会,那也是你的福气。在这东岳,妾室比下人还不如,妾室的孩子比下人更低贱!妾室归主母管教,你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生,也是主母说了算,若你不信,那东岳律法摆在那儿,任你去查!”
沈若华牙尖抵了抵上颚,嚣张的抬着下颚,“让你怀孕生子,是主母的宽容,你身为妾,理应感恩戴德!”
佩姨娘吓得肩头颤抖,哆嗦着唇瓣道:“大、大小姐说、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老爷吗!”
“我所言句句在理,又有何惧?”沈若华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姿态:“若我再听见你对主母不敬,休怪我……”
沈若华顿了顿,嘴角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这赤裸裸的威胁,在佩姨娘心上狠狠割下了一个刀子。
她像个鹌鹑似的缩着头,眼神扑朔,豆大的眼泪不停往下掉。
陈嬷嬷出来时,看见站在院内的沈若华,愣了愣后,急忙迎了上去:“大小姐!您怎么不进去呢?”
沈若华温和的笑了笑,“这不是和佩姨娘说了两句话,耽搁了。”
陈嬷嬷眼尾睨了一眼佩姨娘,见她一副霜打了茄子的模样,不禁笑了一笑。
“大小姐,佩姨娘,夫人已经收拾好了,你们随老奴过来吧。”
二人跟在陈嬷嬷身后走进厢房。
杨氏端着杯茶坐在高位,看见沈若华,也是一个愣神。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杨氏将沈若华唤到身旁,拉着她坐下。
“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若华想着,佩姨娘第一此住在沉月阁,想来瞧一瞧,姨娘习不习惯?”沈若华解释说。
佩姨娘听见她的问话,连忙抬头回答,连连摆手说:“奴婢……妾身住的很好,很习惯,妾身叩谢夫人关照!”
佩姨娘小心翼翼的跪下,给杨氏磕了两个头。
看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杨氏便知道方才她在外头挨了沈若华的训斥。
女儿这般爱护她,杨氏心里也是十分熨帖,她本也没想对佩姨娘如何,摆摆手便让她起来了。
杨氏让人搬了个绣墩在她身侧,让佩姨娘坐下,杨氏以表态度,和气的问了问她身子如何。
佩姨娘舔着唇说道:“大夫说,胎像很稳,多谢夫人。”
杨氏笑了笑,正准备问些别的,却突然闻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道:“你怀有身孕,怎么还用这么重的香?”
佩姨娘一愣,赶忙解释:“这香是老爷让大夫调的,说是可以保胎安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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