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又浑说了。宝兄弟素来不喜欢这些,若是这种书送到他面前,他只怕又要生气。若是把林大人的书给弄丢了、弄脏了,林妹妹岂不伤心?”又对探春道:“三妹妹,横竖我们这些日子也在写字,不如,我们每日里来了林妹妹这里,借了林大人的书来抄,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探春还没有张口,李纨就抢着道:“正是如此。若是林妹妹不介意,也让我抄一份?”
李纨虽然也是名门淑女,可是她出嫁的时候可没有陪送什么书籍,虽然有贾珠的旧书在,可李纨总觉得不够,偏偏贾家的家学又是那个样子,她只能暗暗焦急在心。
之前她觉得自己儿子还小,而且谁都有可能离开林黛玉绝对不可能离开,林黛玉的书什么时候都能借,不急。可是现在,林黛玉要嫁了,这些书也会带走,她当然着急。
林黛玉道:“我就让人回头把西厢房收拾出来。那边的屋子也阔朗,光线也好些。”
史湘云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也许是她天生就这个本事,竟然还真的叫她从书架下方的柜子里找到了一只箱子。
史湘云翻到这只箱子的时候,林黛玉的脸色变了。
杨琛的画像就在这只箱子里头。
“云妹妹!”
史湘云转过头来,奇道:“林姐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说着就把箱子拖了出来。
薛宝钗恐是避火图之类的东西,连忙道:“云妹妹,这是林妹妹的东西,既然装在了箱子里,我们还是不要动吧。”
“不,我就要看。”
说着手下一使劲儿,已经打开了箱子。
林黛玉脸色大变,几乎没晕过去。
她要外嫁,这事在大观园里还是秘密,更别说史湘云是个存不住话的。虽然薛宝钗也一样存不住话,可是事关薛宝钗自己,林黛玉并不担心薛宝钗会泄露,她却担心史湘云或者其他人会走漏了风声。
要是贾宝玉又闹起来了,这可怎生是好?!
如果不是紫鸢不动声色地撑着她的话。
只见史湘云举着同款的仿菱花镜画框直接就把画框给掉了。咚地一声响,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连李纨都不得不开口:“云妹妹,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你们看!”
史湘云把那画框举了起来,这下,连别说是邢岫烟和李纹李绮几个了,就是迎春探春和惜春几个都呆了。
只见那画上画的是庭院的一角:宁静的池塘,碧波荡漾的池水,蔚蓝的天空和池塘里的倒影相映成趣,高耸如云的苍松,嶙峋的假山,假山下的繁花似锦,还有藏在层层叠叠的绿背后的斗角飞檐。
乍一看,还以为人就在画中庭院中央。
惜春道:“咦?这是什么神仙术法?竟然让时间停留在了这一刻!”
薛宝琴道:“这是西洋风景画。”
“西洋风景画?”
“对。就跟我们的画有写意有工笔一样,西洋画也有抽象派和写实派两种。这个,便是写实派。”
史湘云见薛宝琴一脸惊叹,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去的模样,大奇,道:“这个,很稀有吗?”
“能画得这么真的,就是在西洋宫廷里也是皇家供奉!更别说画的是我们这边的景物!林姐姐,难得这是林大人的私藏?”
林黛玉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家父的心爱之物。”
说这话的时候,林黛玉忍不住在心里道:既然杨家公子是她父亲为她选的夫婿,那么杨公子为她画的画,她父亲一定会很珍惜,所以说这是父亲心爱之物,也没错。
史湘云道:“林姐姐,你应该早点拿出来的。四妹妹一定很稀罕。”
惜春道:“云姐姐,你喜欢也莫要拿我当借口。”顿了顿,又道:“这画,真好。”
史湘云道:“有什么好的?除了像就是像,一点意境都没有!”
“那你画一个来!”惜春很不服气地道,“画这画的人一定很想让看画的人看到这座庭院,方才画了这幅画。我想,一定是林姑爹留给林姐姐的。”
史湘云道:“难不成是林家的旧景致?那一定还有其他的!”
说着就去翻下面的画。
果然叫她又翻出了三幅。
史湘云仔细看了看,道:“不对,这些画都不连贯。应该还有。”
紫鸢笑道:“云姑娘,再没有了。西洋画跟我们的画不同,跟工笔也不同。它是用涂料一笔一笔地抹上去,甚至还会用刀刮。因此格外费事儿。这么小的一幅,没有一两个月的功夫根本下不来呢。就是我们老爷认识一两位西洋画师,也不可能长时间地把人家留在自家家里。”
史湘云听说,这才罢了,却转头对惜春道:“我还以为四妹妹会喜欢呢。”
惜春道:“我学的是国画写意,连工笔都不擅长,更别说这种跟神仙术法一样的西洋写实画法。不同的绘画有不同的的技巧,若是此道高手自然是一通百通。可我是什么人?不过是闲暇了自己琢磨着画两笔。这国画才刚上手,工笔才起了个头,再稀罕这个!学杂了,学了个四不像,那才是笑话呢。”
说得姑娘们都笑起来。
史湘云又道:“林姐姐,你给二哥哥的衣服做得怎么样了?我能看看吗?”
气得薛宝钗连忙推她:“自己定亲都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你给你自己的未来相公的衣裳做得怎么样,怎么就这么关心别人的?”
史湘云道:“宝姐姐,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说着就红了眼。
史湘云以为薛宝钗会来哄自己,不想薛宝钗转身对林黛玉道:“老太太也是担心林妹妹婚期紧怕林妹妹怄坏了眼睛,让我们过来看看。如今见林妹妹样样都好,老太太也能放心了。”
换了平时,薛宝钗肯定会急人之急主动揽事儿,可是现在,她也要嫁给贾宝玉了,婚期就在林黛玉出嫁的同一天,还要瞒着别人,又哪里来的这许多时间帮别人做针线?
薛宝钗自己也委屈。
本来这会儿她应该搬出大观园,回他们薛家的小院儿全心备嫁,可是为了不让贾宝玉发疯,她只能继续住在大观园了。
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儿,就是素来以识大体示人的她都受不了,偏偏她明明受不了还要受着,还要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来!
这叫她如何不难受?!
林黛玉深深地望着薛宝钗,道:“宝姐姐,麻烦你了。”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宝姐姐,难为你了。
一直委屈惯了习惯了不流泪,可是这会儿薛宝钗眼泪差一点落下来,连忙揉了揉眼睛,道:“啊呀,林妹妹这里荼蘼树也太繁盛了,竟然被花粉迷了眼。”
林黛玉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快让我瞧瞧!”
说着拉着薛宝钗靠近窗边,用身体遮挡住了别人的视线,然后猛一吹,一大滴眼泪滚落了下来。
薛宝钗连忙用帕子擦拭了去,道:“好了,好了,出来了。”
林黛玉见薛宝钗脸上的脂粉都不匀净了,连忙让小丫头打水,又让雪雁捧出自己的妆奁,让薛宝钗重新梳妆。
好容易收拾好,薛宝钗歉然道:“看我,明知道林妹妹如今不得闲,还耽搁了林妹妹这许多时间。”
姐妹们也知道不方便,纷纷起身告辞。
史湘云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却还是被姐妹们拉走了。
林黛玉送她们到门口,等姐妹们都过了转角,这才回身关了院门。
回到正房,林黛玉道:“紫鸢姐姐,方才真是吓了我一跳!那画像何在?”
紫鸢轻笑,走到东间的罗汉榻前,蹲下,伸手往里摸了摸,果然从罗汉榻下摸出了一只厚纸盒子,里面装的,不是那幅半身像是什么。
紫鸢道:“姑娘,这四幅风景画是姑爷刚刚送进来的。”又从衣襟里翻出一个信封来:“姑娘,这是姑爷的信。”
林黛玉连忙接过来细读。
这封信一点都不比之前的那封短。信件中详细地说明了杨家即将准备的这次筵席,竟然是为了公证杨家前面两任太太的陪嫁私房,就连六部官员都得了邀请。因为这次的筵席事关重大,以致于杨家丫头们每季私底下必定举办的斗花都推迟了。
信中还道:
“……先母的陪嫁首饰古董陈设玩器俱已清点完毕。舅父私下与我感慨,私下与我感慨,父亲不易,母亲更不易。”
“……风景画乃是我之前所画,送与妹妹赏玩。”
信中提及准备筵席过程中中弟弟妹妹发生的几桩趣事,林黛玉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读完信,林黛玉问道:“紫鸢姐姐,杨四公子信中说的斗花是什么?”
紫鸢答道:“回姑娘的话。杨家的规矩,丫头仆妇不得佩戴金银首饰,因此杨家的丫头们都有自己做缠花绒花的习惯。她们每季都会举行斗花大会,推选出最心灵手巧的丫头。”
“竟然是这样!紫鸢姐姐,我有一事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