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先生能医么?”
“你来帮手。”庄秋水说完这句便转身回去屋中。
我跟着进屋,见曾可忆光着的那只脚肿得像个大馒头,脑门上虚汗哗哗地往下流,两个丫鬟含着泪正拿手帕给她擦汗。庄秋水过去坐下,拿过药箱,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凑过去,听凭庄秋水指挥着拿药拿绷带拿夹板等等,直疼得曾可忆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见状不忍,没话找话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咬着牙,死死攥着我的袖子,古代不比现代,没有高科技的医疗设备,就算庄秋水方才在她的脚腕上涂了麻醉药,那也不能跟注射麻药的药效相比,因此曾可忆等于是生生忍着断骨之痛的。
感于她的坚强,我轻轻握住她发抖的手,这手冰凉,手心里全是汗,像找到了精神支柱般也反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总算经过一番包扎治疗处理完毕,大约麻药也生了效,曾可忆似是不那么痛了,小脸上满是委屈地望着我,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颤着声道:“钟公子……方才可疼死我了……”
我宽慰道:“好了,这就好了,回去开些止痛的药服,熬过这几天就没事了,庄先生医术高明,保证你这伤恢复得比常人快……”
我这里还没说完,便听得庄秋水那里木木插口:“我不能保证。”
立时满额黑线,扭过头去冲着庄秋水难看地干笑了一下:“我这不是安慰曾小姐呢么……”
曾可忆噗哧一声逗得笑了,又因伤痛扭着眉道:“钟公子,可忆明白你的意思……唉哟……谁叫我不小心呢,这下子可遭了罪了……”
“比起投河来说已经好了很多了。”我笑。
曾可忆娇嗔地瞪了我一眼,小手轻轻捶在我肩上,道:“你取笑我?!我现在可是伤员呢!且还是伤在你家门前,你要怎么补偿呢?”
“我送你回去。”我笑道,“你且先在庄先生这里等我一等,我去车马行租辆车轿来。”
曾可忆也不推辞,将头一点,这份干脆还真是叫人喜欢。
庄秋水也不在这房里多待,收拾了药箱子便同我一起出了房门,我向他拱了拱手,道:“又麻烦庄先生了。”
庄秋水看了我一眼,木声道:“你几时有空?”
哎?哦。八月十五前几天因为太忙一直没有到他这儿来跟他“研讨交流”,这位工作狂想是等得不耐了。
“明天,今晚楚大人有事,只怕回来得早不了,明天罢,吃完晚饭我来找你。”我道。
庄秋水点了下头,径直回他所居之处了。
我匆匆跑到府外租了车轿,而后回转庄秋水的仵作房,因曾可忆的脚上了夹板,没法儿再穿鞋,我便找了块干净的布替她轻轻将脚包住,然后将红了脸的她背出府去。才一出府门,迎面正遇见楚凤箫迈着闲步回来,一见这情形不由愣了一愣,道:“小天儿,出什么事了?”
我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而后上车将曾可忆安顿好,向迟迟未进门去的楚凤箫道:“我送曾小姐回去,楚大人若问起我来,烦二爷替我说一声。”
楚凤箫只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扭头进门去了。
曾可忆便在车上向我道:“这位二爷是楚大人的双胞弟弟罢?怎么好像脾气不大好的样子?上回在门口见到的就是他罢?对人也没个好脸色,好像谁得罪了他似的!”
“唔,大概正巧两次都让你碰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了,他平日脾气其实好得很。”我替楚凤箫辩白道。
“哦,看样子我同这楚二爷天生不对路,一遇见便是他不高兴的时候。”曾可忆笑道。
我也只笑了笑,没再吱声,一路送她直到曾家大门外。
曾可忆还记挂着刚才说好的三日后会面的事,如今她伤了脚,三五个月内只怕下不得床了,因此只好请我三日后来曾府商议。
答应下来,目送她被曾府下人抬进门去后我才坐了车轿回转楚府,刚进内宅院子,便见楚凤箫坐在院中那口井边一手转着辘轳在那里发呆。走过去往井里看,水面映着一块蓝天和两张脸,其中一张好笑地看着我,道:“你往里瞅什么,还能瞅出个大美人来不成?”
“我还没问你在这儿玩辘轳做什么呢,是想捞个大美人上来不成?”我反问。
“是啊,也捞个美人出来让我背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干嘛,看我背了美人你嫉妒么?”我挑眼儿看他,“早让你也去交往个姑娘,你又不肯,这会子又来拈酸吃醋的。”
“你是承认正同那姑娘交往了?”他盯着我问。
“承认啊,为什么不承认?”我白他一眼准备往自个儿房里走。
楚凤箫一把拽住我的袖子,道:“昨夜我要说的话还没说完。”
我顿了顿,扭头道:“听你的口气,你那话若说出来很可能会损害你我的情谊,若果真如此的话,那还是别说了,我这个人心重,没你想的那么豁达,万一真让我觉得不能再和你做朋友,你难道不后悔么?”
楚凤箫盯了我半晌,道:“我觉得,你好像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淡淡笑道:“那你就该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跟我说那些话。”
楚凤箫蹙起修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许久才又道:“我今儿才算看出来,你是最会装傻的那一个。”
“嗳,难得糊涂么。”我笑着耸耸肩,“真糊涂不了还不能装装糊涂么?对了,你不是说要在外面吃午饭的?怎么还不到午饭时候就回来了?”
见我岔开话题,楚凤箫也没有再多说,站起身掸了掸衣服,笑道:“因我记起你答应过我要送我件白色衫子来着,正巧今儿有空,便想回来叫着你一起去。”
“哦,对,那我们吃完午饭便去罢?”我道。
“不必了,”他笑得有些空洞,“我不大想要那衫子了,此事作罢。”说着便转身回他自己房间去了。
我也往楚龙吟的房间走,正要进门,猛地惊觉自己方才犯了个大错——楚凤箫说他今天中午要在府外吃饭的时候,我——我正被楚龙吟藏在被子里,这话应该只有楚龙吟一个人知道才对,我、我是不应知道的!
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楚凤箫的房间,却见他也正立在门口向着这边看,同我的目光一对,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
我心惶惶地跨进门,只能祈祷楚凤箫以为是楚龙吟将此事告诉我的了。
楚龙吟正歪在榻上看书,身上只着了中衣,还敞着半个怀,露出一片结实光洁的胸膛,见我进门便一招手,笑眯眯地道:“天儿,来来,读读这一段。”
“不。”我干脆利落地应着——这家伙还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又想让我给他读黄书?!敢逼我我照样儿咬他。
“嗳呀——好小子,还反了教了!”楚龙吟将书一丢,起身光着脚便向着我走过来,我转身要往外跑,被他几步跨上来一把薅住脖颈,连抱带扯地拉到里间榻上,我四肢并用又推又掐,两个人打成一团。
最终当然是我因力竭而不得不败下阵来,硬是让他摁着在嘴上无赖了一阵,末了咬着我的嘴唇含糊笑道:“怎生是好……你家老爷我莫非也要落个徐驸马的名声?”
“别装清纯了,你在坊间早已是这个名声了。”我嗤笑。
“喔?那正好了,也省得我费心掩盖,既然已经美名远扬,我便将它坐实了得了。”边说那手边不老实地揉向我的腰间。
我吓得连忙扯住他的袖子,偏开脸瞪向他:“我有话要问你!”
他嗳了一声,一头倒在我的颈旁,往我的脖领里吹着气:“你又有什么话要问?一次性全问完了罢,免得今儿一个问题明儿一个问题,让老爷我心里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听闻这个泰山崩于前都不会色变的家伙居然也会因我的问题而“一跳一跳”的,心里不禁有那么一丁点儿甜滋滋,放软了声音道:“你打算怎么跟楚老二说你我的事?”
“实话实说呗。”楚龙吟答得倒干脆,几乎是毫不犹豫。
“你觉得他会接受自己的哥哥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我问。
“你很在乎老二的想法?”楚龙吟望着我反问。
“他毕竟是你的弟弟。”我在脑中几乎已经想像出当楚凤箫知道真相后抓狂的样子了。
“若他不接受呢?你会怎样?”楚龙吟继续问。
不接受就告诉他我是个女人呗,这问题对我来说不能算是问题,对楚龙吟才算,所以我乐得坏心眼儿地让他自个儿头疼去,于是耸了耸肩,道:“全看你了,我无所谓。”
“臭小子,你倒会省心!”楚龙吟好笑地捏了捏我的鼻子,而后这手便顺便向下滑到了我的颈子上。
见我没了什么话说,这坏东西的大手便开始不老实地往下滑,眼看就要滑到我的胸上,我连忙抓住他一把甩开:“你是急色.鬼投胎么?青天大老爷!”
楚龙吟丝毫不见愧色,涎着脸道:“食色性也,青天大老爷我是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哪里做错了么?”
“正常?”我嗤地笑了一声,“您老人家身为男人还喜欢男人,这也叫正常?”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男即是女,女即是男。众生平等,众生大同。在老爷我眼中,男与女并无不同,区别只在于自己的心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管它什么阴阳互补男女相吸!人活着就该为着自己的心意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人人活好自己的就罢了,管得了别人怎么个活法儿么?!”楚龙吟笑得不羁。
这话说得好,我笑了一笑,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捧起脸来重重在嘴上“啵”了一下,而后飞快地跳下地去,楚龙吟愣了愣,旋即舔着自己嘴唇笑弯了眼睛:“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偷袭你家老爷。”
我其实有点不大好意思,挠了挠头,转身出了里间。我想我本该矜持一些的,可楚龙吟却是这么样一个男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我在他眼中是个男子,他也毫不犹豫地接受我,给予我,这么的干脆,这么的理直气壮。所以我觉得那些多余的害羞和试探完全不必有,我喜欢他,那就让他知道,那就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这样的爱才叫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