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你开车送你二叔回去,顺便跟他去见见几个人,吃一顿饭。你也别不乐意,我就不出面了。”
“我知道。”顾淮宁有些失笑,老爷子还把他当孩子呢,“我先下楼去等二叔,您也别抽那么多烟了,注意身体。”
老爷子微哂:“走你的吧。”
梁和吃过早饭后就去了林然家,她这几天在帮张欣补英语。虽然现在是寒假,但是张欣作为转校生入校的时候需要考试,小姑娘生来就对英语不感冒,成绩差得不行,每次运气好了就是刚过及格线,一般情况下都是在60分以下徘徊,把林然急得够呛。小姑娘自己不着急,因为按照她的说法是,她长大又不出国,英语学那么好干嘛。不过眼下因为入学考试,所以不得不恶补一下了。
接到叶韵桐电话的时候梁和正在忙张欣修改翻译题:“最近在忙什么,也不来家里玩儿?”
“在帮一个孩子补习英语,走不开。”
语罢从那头传来叶韵桐爽朗的笑声,“那你就带着那孩子一起来,我顺便把相册还给你。”
梁和还在犹豫时袖子就被张欣拽了拽,小姑娘满眼都是期盼,这孩子已经被她圈了好几天了,想了想梁和答应了下来。
张欣好不容易放风了,一到叶宅看见满院子漂亮的景色就忍不住惊呼,梁和好笑地摸摸她的脑袋。
叶韵桐在B市待了这么几年,也是识得张政委的,看待张欣也很亲切。她给小姑娘找了动画片看,自己则和梁和坐在偏厅里聊天。
叶韵桐把相册还给梁和:“这几天老爷子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总是看相册,也不知道他在想写什么。”
梁和将相册妥善放了起来:“叶老,最近怎么样?”
叶韵桐喝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其实就是年纪大了点儿,医生说多观察观察总是有好处的,就一直压着不让出,现在老爷子发脾气了。”
梁和抿唇笑了笑,一抬头看见叶韵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脸,不禁问:“怎么了?”
叶韵桐笑着摇了摇头:“我对母亲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这几天看了看照片,再看一遍,真觉得像。”
“我妈在世时也这么说过。”梁和淡笑了下,“不过外婆要比我坚强许多。”
“我跟你说过我恨过她吧?”叶韵桐叹口气说,“虽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之后这感觉淡了许多,可是心里免不了还是有疙瘩。”
“我懂。”梁和低声说。
叶韵桐苦笑:“可你知道么,前几老爷子闲来无事时跟我谈起了母亲。他说当初母亲不是有意抛下我,是他恳求,恳求给他留下一孩子,才没带走我。”
梁和错愕。
“你说我多荒唐,当初我以为自己没人要,却不曾想是这样。梁和,你告诉我,母亲她,过得好么?”
梁和想说话,可是忽然一阵心疼让她难以开口。过得好么?离开之后外婆再也没有嫁娶,孤独终老。还有她的妈妈,一生多疑不相信男人,直至最后在车祸中终结自己的生命。这算好么?
“外婆这一生吃了很多苦,可是她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有什么苦她都是自己咽的。”眨眨眼,梁和继续说,“我不知道这么些年叶老会不会因为外婆而愧疚过,可纵使真的有,我想他也不会比外婆苦。就是因为这一点,我对他很难释怀。”
叶韵桐从她的话中已有了答案,她拍拍梁和的手,低声道:“我们不说这个了,不说了。”
午饭是在叶宅吃,下午的时候梁和冒着雪和张欣两人从叶宅走了回去。一路上不算多近,但是小姑娘喜欢雪,咋咋呼呼地走了一路也并不觉得累。送到家的时候林然已经下班,她在院里的幼儿园当老师,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下班比往常早了一些。林然看见两人冻红的脸有些心疼,赶忙把两人拉进屋暖和暖和,一人手里还塞了一杯自制的茶水暖身
梁和品茶了一口,直呼好喝:“嫂子好能干。”
林然笑,“这只是小本事,算不了什么。”说着打发张欣去屋里写作业,小姑娘不情愿,可是看母亲严肃的眼神还是端着杯子往屋里走。
见女儿房间的门关上了,林然才又开口:“和和,淮宁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事情?什么事情?”梁和一头雾水。
林然有些急,“还能有什么事情,这几天院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好几个家属知道我们走得近,送孩子来上学的时候也不忘向我打听,我只能推脱说不清楚。那军牌的事情,搞清楚没有?”
见她仍是一副迷糊的样子,林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迟疑着问:“你,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梁和喃喃道。
“那淮宁瞒你瞒的是够紧的。”林然嘀咕,看梁和脸色不好又忙打哈哈,“嗨,其实也没什么,淮宁不告诉你估计是怕你担心。别多想啊,梁和。”
梁和咬咬唇,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回到家里,梁和等着顾淮宁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直到夜晚十一点楼下才响起了熟悉的声响,梁和窝在沙发上凝神听着,不一会儿就听见从玄关处传来的开门声,她放下手中的抱枕探出头望了一望,正好看见顾淮宁进门的侧影。
“怎么还不睡觉?”顾淮宁微皱了眉头,换了鞋跨入客厅。
梁和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儿:“你喝酒了?”
“嗯。”顾淮宁挨着沙发坐下,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昏暗的壁灯也遮不住他的疲惫
梁和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末了伸出手替他解开了内里衬衣的第一颗纽扣,见他眉头稍稍缓了一下,刚想撤回就被他伸了手臂锁住了腰,她还来不及挣扎,他已经将头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这样的动作让梁和愣住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问他:“怎么喝这么多?”
“没事,陪二叔见了几个老战友。”他压低声音回了一句,声线却绷得有些紧。他的胃不好,饮酒之后更是容易涩涩地疼。
轻揉胃部的工作被梁和察觉,叹口气,她说:“我给你调杯蜂蜜水吧,暖暖胃醒醒酒。”
果然,一杯温润的蜜水入腹,他感觉舒服了一些,微微喟叹一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梁和,皱了皱眉,“去休息吧,我缓一会儿就好。”
“我不困。”梁和嘟囔一声,“怎么喝这么多酒,最近有什么事吗?”
结婚以来那么长时间,她所知道的他唯一喝酒的一次,就是在婚宴上了吧,他酒品极好,那日喝了那么多面色也不改,不像她,喝一点儿酒就能吐得肝肠寸断的。像今天这样喝这么多酒,难道是事情还没有解决么?
“没事。”
听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了,可这人还硬撑着说没事。梁和恼的瞪了他一眼。
顾淮宁笑了笑,顺势将头枕在沙发背上,用手揉了揉抽疼的额头,心里忍不住低咒,要别人给自己办事就得先喝掉半条命,若不是二叔圆场恐怕他今天得灌醉了才能回来。不过好在,正经事是办成了。
他抬手将梁和搂了过来:“没事,就是累了。早点儿休息,嗯?”
看着他快要睡觉的样子,梁和默默地叹了口气:“好。”
这一夜顾淮宁睡得很沉,可梁和却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看了好长时间。
这几天她跟着楼下的任嫂学菜,空闲的时间也会聊一些话题。任嫂说军嫂其实很苦,有时候一场军事演习就能让她们两个多月见不到丈夫,遇到事情了也只能自己扛着。遇到事情也想向男人抱怨,可一想想他在部队的辛苦就忍住了。因为这不值得一提了。
任嫂还打趣说,做军嫂就得有耐力和毅力,关键时刻还得能扛起一座山。
梁和听了不免有些心虚。
第二天早晨她起得很早,看着睡梦中的顾淮宁稍微晃了一会儿神就溜到厨房去准备早饭,忙活一番,刚把调好的菜装盘就门铃响了起来,她小跑着去开门,来人让她吃了一惊,半晌才恭恭敬敬地让道让人进门。
“起这么早啊?看来我还没打扰你们。”来人的声音雄浑低厚,正是顾老爷子。
梁和一阵脸红;“爸来这么早没吃饭吧,我做了一些,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不过梁和微微有些汗颜,老爷子吃惯了张嫂做的菜,再来尝她的估计会是一种折磨。
顾老爷子却答应了,还笑容满面的。
顾淮宁起床之后看见坐在自家饭桌上的老爷子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头,迅速利索地洗漱好也落座吃饭,两人对坐,梁和一个人夹在中间,有点担心自己会消化不良。一顿饭只管埋头喝粥,喝完就迅速撤离。
趁着梁和在厨房忙活的时候,顾淮宁取出两片胃药灌水服下。顾老爷子在旁看见了,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
“昨天喝多了?”
“有求于人,不灌也不行。”
“注意身体。”老爷子反过来教育他,“我准备后天回家,你妈说再不回去年都过了,你们两个是什么想法?”
原来老头子一大早登门拜访就是为了这点事儿,顾淮宁又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今年是老张过世后头一年,不能留她们两人清冷地过年。”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回去了。老爷子不说话,只是胡须稍稍动了动,似是在笑。这小子的借口找的好啊,好到他想反驳也反驳不了。部队里关照干部遗属是不错,但逢年过节的总有人来慰问,不差他一个。可偏偏一提老张,他就没法儿反对了,毕竟他曾有愧于人。
老爷子叹口气:“这么些年,淮清淮越不着家不说,最让你妈放心不下的你也不回。翅膀硬了是吧?”
“您二老不都习惯了么。”顾淮宁不咸不淡地应着,视线落在梁和的身上,只见她正就着清水洗手,认真的模样让他看得有些入神。
顾老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目了然:“我知道你是忌讳你妈对和和做的一些事情,虽然有些过,但到底还是为了你们好。不要总是任性,家还是要回的。”
顾淮宁笑了笑,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其实在他看来,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她不用回家应付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等梁和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谈拢,老爷子准备离开,临走前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这次又败兴而归了,你妈下的指标一个也没完成。”
顾淮宁笑了笑,拿上老爷子的外套送他离开。
梁和也要跟着下楼,被顾淮宁给拦住了:“你先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梁和追问,而顾淮宁已经跟着老爷子下了楼。
在门口踌躇许久,梁和回房间穿上了外套下楼了。
顾淮宁正在车里等着她,梁和上了车一边解围巾一边问:“去哪儿啊?”
“揭秘。”
梁和瘪瘪嘴没说话。
一路上天气不错,昨天下的那点儿雪早就化了。听顾淮宁的语气梁和以为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有多神秘,可是眼前一派熟悉的京山景色让她有些哭笑不得,郁闷了半天,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带我来这种地方揭秘啊?”
而顾淮宁却只是眉眼含笑,握住了她的手:“京山很大的,你只去过叶宅和部队,还有很多地方没到过。”
她听他这么一说,便放弃抱怨跟着他一起向里走。京山一带因为有部队驻守所以不能随意开发成旅游区,很多地方都保留着原有的样貌。与其他山相比,它最大的特色就是山路畅通好走,既然下了雪也不觉得泥泞,走在其中嗅着清新的味道,梁和的心情稍稍有些放松。
他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我高三那年第一次来京山,那时候这一带还没修的这么好,我差点儿迷了路,所以后来我来到京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熟悉地形。”
“怎么跑这里当兵了?”梁和问,却许久才听到他的回答。
“记不记得你问过我林珂?”
梁和默然,她当然记得!
顾淮宁也是了然一笑;“我高三的时候跟林珂,乾和一个班。那时候我们几个关系不错,上学放学总是一起。”
“那时候二哥刚当兵,不常回家,但是每次回来,总是要带许多东西送给妈还有林珂。二哥不善言辞,但我想他是喜欢林珂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梁和能够感觉到他握住她的手收紧,“不过,我也知道林珂喜欢我,这件事情我一直都清楚,不过从来没有点破而已。”
“为什么?”
“因为我很不擅长处理别人对我的喜欢,尤其是还涉及到三个人。”不论是谁先抽离而出,都是一番难以避免的挣扎。
“所以你就逃去当兵了?”梁和咋舌,觉得不可置信。
“算是逃吧。”顾淮宁笑了笑,“现在想来我这当兵的初衷可不怎么伟大,甚至有些仓促和懵懂。”
“你自己来的吗?”
顾淮宁顿了下,说,“陆时雨陪我一起去的,她老家在沈阳,可是一直在C市上的学,跟我同班。我当时走的很匆忙,在火车站看见她的时候也很惊讶,那时候快要高考了,如果我为她好就不能带她一起去,可同时我又拒绝不了,因为当时我总觉得,有一个人能够陪我一起去做这件事就能证明这件事是正确的。”
梁和忽然了悟:“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总是觉得有那么一段时间你是喜欢过她的?”
“大概是吧。”望着被雪覆盖的远山,顾淮宁低叹一声,“算起来应该是我的错,那个时候更果断地拒绝就好了。”
摇了摇头,顾淮宁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后来二哥结婚,我没去参加他们的婚礼,直到林珂怀孕,住进医院待产的时候我才去看她,再后来她就难产去世了。”
顾淮宁语罢,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梁和握了握他的手,似是要将他从过去的记忆里唤回。
“林珂刚去世那段时间二哥几乎不跟我说话,后来才终于告诉我,在我之前时雨来看望过林珂,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自她走后林珂就再也没好过。她一直有产前抑郁症,一度威胁胎儿的生命,那时候二哥已经不抱希望,没成想到后来留下的是孩子,走的是大人。”
梁和缄默,她可以想象两个同样深爱着这个男人的女人面对面时的场景,她们曾经是同班同学,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纪暗恋上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或许曾经暗暗较劲,只为多得他一个注视而兴奋不已。终于有一天林珂不再等他而他嫁了,而陆时雨却一直陪在了他的身边,哪怕依旧得不到他的感情,却可以轻易将对方击败。只因她站在了他的身边,这种失败恐怕是林珂永远无法承受的。
爱一个人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承担一切。
顾淮宁带着她停在了一个墓园门口。
梁和有些意外:“怎么来这里了?”
顾淮宁深深看了她一眼,偏过头说:“林珂就葬在这里。”
梁和顿时止不住的惊讶。昨天下了雪,墓园里是白雪皑皑的一片,而林珂的墓前却打扫的干干净净。顾淮宁俯身摸着透凉的墓碑笑了下:“看样子二哥来过了。”
梁和缓步走过去,静静凝视照片上的人。难怪她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她只曾见过林珂十七岁时的照片,那时的她青春洋溢,嘴角都弯着幸福的笑。可是看着墓碑上庄重的黑白照片,梁和只能从她沉静如水的容颜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哀愁,从前的快乐不复再见。
“二哥一定也很苦。”
“有时候我很佩服二哥。”顾淮宁说,“林珂分娩前他刚刚参加完一次军事演习,演习结束之后就接到林珂难产去世的消息。葬礼是二哥操办的,动作利索地让人看不出端倪,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不然也不会离开特种大队自动调到这里,陪她那么久。”
顾淮宁叹口气,“就好像迈入了囚徒困境,其他的人都解脱了,刑满释放了,唯独他,要面临更长时间的心里囚禁。心结啊,不知何时能解开。”
梁和是有些错愕的。她想象不到有着那样温和笑容的男人会画地为牢囚禁自己那么久,要说他有什么错,他或许也只是想要一份平凡的幸福而已。现在的她只能希望这样的自我折磨不会是一辈子,因为他有太多的理由得到幸福了。
“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也留在这里?”
以他的为人,定是会为这个局面充满负罪感。毕竟,林珂是那么喜欢他。
顾淮宁苦涩一笑:“我没那么伟大。”
只是这种类似赎罪的行为能让他心里感到好受一些罢了,说到底,就是想要个心安。
梁和听了这个忽然觉得很难受。
这样一个女人啊,让两个男人同时背负了罪恶感。这样执迷不悔的爱情,值得么?“我明白了”梁和说,“这就是你留在B市的原因吧。”
难怪老爷子和老太太劝了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回家,这样的理由让他们听了不难受才怪。
“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需要这么长时间?”顾淮宁看着她,自嘲之意很明显。
梁和默默地摇着头:“我懂的。”
在她看来他真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所以今天看到他脆弱的一面的时候她竟不受控制地心疼了起来。
顾淮宁,我什么时候能够为你分担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