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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卫氏是陛下一手扶植起来的势力,以陛下的才略,如今都控制不住,卫大将军控制不住卫氏也很正常。皇后、平阳公主、长公主、太子、将军、王侯多少人的利益和**在里面?势力渐大,内部只怕也纷争不少,看看当年的吕氏、窦氏、王氏,卫大将军能压制到今日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
去病苦笑起来:“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我不就是一个例子?明知道陛下对日益增大的太子势力有了提防,不想让太子势力发展太快,更想用其他皇子来牵制太子,可我还是给陛下出了这个难题。”
朝堂内外的人都在等着一个结果,此事已经是开了弓的箭,如果刘彻不同意,那未来朝堂内的变动是可怕的。
我猜想长安城内,此时的皇亲贵胄家没有几个人能睡安稳,歌舞坊和娼妓坊生意的反常兴旺就是一个明证。
这种关头,李夫人突然要召见我。
事出意外,我琢磨着她究竟什么意思。霍去病把诏书扔到一旁,淡淡道:“没什么好想的,托病拒绝。”
我想了会儿道:“听说她一直病着,我想去见她一面。何况听听她说什么,也算了解敌方动向。”
霍去病肯定觉得我多此一举,但不愿驳了我的意思,笑道:“随你,正好我也想去拜见一下皇后娘娘,那就一同进宫吧!”
刚进昭阳宫,人还未到,就闻到浓重的药味。
纱帘内,李妍低声吩咐侍女:“命金玉进来。”侍女眼中颇有诧异,掀起帘子放我入内。
李妍面色惨白,脸颊却异样地艳红。我虽不懂医术,可也觉得她病得不轻。她笑指了指榻侧:“你坐近点儿,我说话不费力。”
她的笑容不同于往日,倒有些像我们初认识时,平静亲切,没有太多的距离和提防。
我依言坐到她身旁,她笑看了会儿我:“你看着还是那么美丽健康,仍然在盛放,而我已经要凋零了。”
“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宫里有的是良医,你放宽心思,一定能养好身体。”
她浅浅笑着:“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的日子不多了。步步为营,争来争去,失比得多,金玉,你还恨我吗?”
往日一幕幕从脑海中滑过:那个轻纱覆面、眼波流转的少女;那个容颜倾国、愁思满腹的少女;那个教我吹笛、灯下嬉笑的少女
我摇摇头:“我不想恨。这几年我发现一个道理,仇恨这种东西在毁灭对方前,往往先毁灭的是自己。我愿意遗忘,愿意把生命中快乐的事情记住,愿意把不愉快都抛在身后,继续向前走,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即使赶着走,都只怕会有很多好看的、好玩的没有时间见、没有时间玩,有恨的力气,不如用来珍惜已经拥有的幸福。”
李妍侧头咳嗽,我忙拿帕子给她,等她把帕子扔到一旁时,上面已满是血迹。我心中黯然,她却毫不在意地一笑:“小玉,你是运气好,所以可以如此说。人生中有些仇恨是不能遗忘的。我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如果有人伤到了霍去病,你能原谅吗?你能遗忘吗?你会善罢甘休吗?只怕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报仇。”
她未等我回答,就摆摆手:“事情到此,我们之间没什么可争的。今日请你来,只想求你一件事情和问你一件事情。”
“请讲,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
“小玉,我已心死,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我放不下因为我的私念而被带入纷争中的亲人,我倒不担心髆儿,只要我求陛下答应霍去病提出的册封藩王的请求,让髆儿远离长安,自然就躲开了一切,可哥哥们却躲不开,特别是二哥,他对权力的**越来越大。”
“我懂你的意思,可李妍,你应该明白此事取决于李广利,如果他行事不知收敛,迟早还是会出事。至于去病,你不用担心,我想我想一旦陛下准了册封藩王的请求,这大概是去病为太子和卫氏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去病自小到大的优越生活和十八岁就得到皇帝的重用都和卫氏分不开关系,只要他心中认定的恩怨已清,从此后卫氏是卫氏,他是他。
李妍显然不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困惑地说:“最后一件?”她看我没有解释的意思,遂笑了一下,没再多问:“我会对二哥再极力约束和警告一番,至于他能否遵照,我也没有办法了,陛下念着我,应会对他比对他人多一些宽容。人事我已尽,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妍静静看着熏炉上的渺渺青烟,半晌都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吭声,默默等着她要问的事情。
“李李敢他临去前说什么了吗?”
这就是李妍临去前未了心愿中的两桩之一,李敢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我暗叹一声,从怀中掏出那截血袖,递给李妍。
李妍怔怔看着袖子,眼中慢慢浮起雾气,眼泪一颗又一颗,宛若断线珍珠般滴落在袖上。
她蓦地咬破食指,用自己的鲜血把那个未写完的藤蔓“李”字一点点续写完。一个血色已经发暗,一个依旧鲜红,明暗对比,互不交融,却又互相映衬,仿若他们此生的有缘无分,纠纠缠缠。
她捧着袖子又看了一会儿,递回给我:“此生再麻烦你最后一件事情,帮我把它在李敢坟前烧掉。”
我点点头。
她笑握住我的手,我回握住她。她朝我一笑,明媚如花,好似我们多年前初见,她摘下面纱时,那个令日月黯淡的笑容:“小玉,你回去吧!我会求陛下把嬗儿还给你们,但霍将军如今的位置陛下不见得会准,只望你不要怨恨我。如果真有一日,大汉兵临楼兰城下,还求你念在我们初相识时的情分上,求霍将军眷顾几分无辜百姓,约束手下士兵,不要将兵戈加于他们。”
我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扶着她躺回枕上:“你的病都是因心而起,不要再操心了。不会有那一日的,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定会尽力。”
她闭上了眼睛,声音细小,好似自言自语:“我好累,好累,就要可以休息了,娘亲见到我,应该不会责备我吧?我已经尽力了,不知道她有没有见到父亲。我想听孔雀河畔的牧歌,价值万金的琼浆佳酿怎么比得上孔雀河的一掬清水好喝?其实我喜欢的不过是夜晚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白日与所爱之人驱赶着牛群羊群寻找草场,我宁愿生了一堆孩子后腰身粗壮,宁愿双手因为搓羊绒而粗糙干裂,也不愿做倾国倾城的夫人”
我轻轻起身,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