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农历七月初六, 这天是处暑, 天气凉快了不少, 杜加林的服装店基本准备停当了, 这年头,只要有钱,办事总是快的。她在公共租界广西路一栋临街的楼里租了房做店面,房子在一层, 一共三间, 外间用落地帐子隔开, 一半做接待室, 一半做仓储和试衣间, 沙发和桌椅都是初二商行打折时采购的;向左是办公间, 右边是操作间,里面的缝纫机和其他设备都已经置办齐了, 两间面积都不大。
因为定做的招牌要过几天才好, 还没在报上登开业启事。一周前杜加林参加陆小姐的party, 有几位小姐要去了她的名片,她想着怎么也得有一个成的,可不料到了今天, 还没一个顾客登门,她想在陆小姐的交际圈里找顾客或许是失策了。
职员是昨天招齐的, 一个裁缝师傅, 一个学徒, 还有一个营业员。杜加林本来想为妇女就业出一把力的, 可无奈应聘的都是男的。杜加林活这么大,连小组长也没当过,她虽然在大学的时候为了钱帮人攒过一本管理学的书,但对如何管理员工却仍是一窍不通,总而言之,她没有任何管理经验。不过在她看来,那并不重要,要想让别人好好工作,首要的一点是自己吃肉,就不能让人只喝汤。
这天中午,她决定请手下人下馆子。
“能吃辣吗?”在没有人表示否定后,她决定去附近的蜀风园吃饭。她作为一个口味重的北方人,始终不能领受江南菜的好处。不过她也不是多偏爱京津菜,她爱吃辣,湘菜川菜都爱,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她吃面包都要就着老干妈吃。
这一时期的川菜馆子菜价比同等的苏菜扬州菜粤菜馆子都要贵,她虽然早就想去下馆子,但觉得一个人未免太奢侈了些,今天趁着这个由头准备去好好吃一番。
馆子和服装店在一条街上,他们步行去的。三男一女未免太招摇了些,时不时有些人来瞧他们。杜加林想,下次还是在店里吃包饭得了。
到了馆子,要了个包间,杜加林怕他们不好意思点,便先要了蚝油豆腐、辣子鸡片、椒盐虾糕、米粉牛肉、米粉鸡、云腿土司、炒橄榄菜、白炙脍鱼、蛋皮春卷,又给每人要了一碗冰冻莲子,点完,她把菜单给另三位,结果都说这就够了。
“小杨,你今天得是抹了半斤发油吧,这屋里都是你头油的味。”说这话的是裁缝白师傅,原来在苏州做事,今年夏天才来上海,他的手艺是很好的,现场用不到一个钟点就把男士短卦改成了女士短袄,杜加林当即便录用了他。白师傅还带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学徒,她也一并收下了。此刻这个小学徒受了师傅的吩咐去开窗。
“我是服装店的clerk,不是饭馆的waiter,出了店在别的地方,请不要小杨小杨的叫,请叫我Tony。”Tony是她聘的营业员,也是最早来店里的,本地人,念了两年中学学了些英文单词,每天都想着学以致用。
小杨是房东介绍来的,来应聘的那天,穿白衬衫黑西装打领结,抹的雪花膏呛得杜加林直打喷嚏,自我介绍是Tony杨,言辞间不时夹杂英文。杜加林当时便婉拒道,她要开一个中式服装店,不太适合Tony这样洋式的人,不料他马上表示自己可以穿中式长袍。当时杜加林的店还没开张,整个店里也只一套桌椅,这人非但没有怀疑她是骗子,还如此热忱,加上又是房东介绍来的,她也不好拒绝,只得录用了他,不过提了两个条件,一是要穿长袍,二是在店里要用小杨来称呼他。
像觉得不够似的,Tony又补充道,“我这是正宗的司丹康发油,你不要自己肠胃不好就赖到我身上。”
“偷你,最近雪花膏是不是在打折啊?”白师傅故意把他名字的尾音拉长。白师傅说话的声音颇为软糯,长得也瘦瘦小小细皮嫩肉的,扮上女装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个男人。
“我买东西并不在乎打不打折,并且我用的是英国的夏士莲,最近可没打过折。”
“那你可够阔的,我见的小姐太太都没你涂得多。”
“钱多钱少,这生活都不能不讲究。”说着Tony向后抹了一把头发。
白师傅本意是嘲笑他太过脂粉气,谁料到Tony却听不懂好赖话。
三个女人一台戏,哪想到三个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杜加林觉得Tony的发油和雪花膏确实用得太多了,便说道,“Tony啊,五卅刚过,咱们还是要支持国货。注重仪表是必要的,但还是不要打扮得太漂亮了,否则来做衣服的小姐太太们会嫉妒的。”
Tony把她的话当夸奖照单全收,“其实我还没用心打扮呢……”
杜加林决定避过这个话题,“Tony,广告词写得怎么样了?”她把写开业广告词的的任务给了他。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案,就是把老板你穿旗袍的照片登到报纸上,最好是头版,看到这个照片想必全城的太太小姐们都会蜂拥而至。”
白师傅抬起头来瞥了Tony一眼,想必是对他拍马屁十分不屑。
正巧这时菜上来了,她让大家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夹什么,不够再添。
几人吃完饭便回到了店里,杜加林坐在办公间里想着招揽顾客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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