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便生出点附庸风雅的心思,披着外衣来到了甲板之上。而后她便避无可避地撞上了那个她刻意躲了好几天的人,场面尴尬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让她只恨自己为何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休息。
谢然随意一撩衣服坐在船边,回过头去矜贵地看了一眼虞谣,像是降下恩典一般开口问道:“你好一些了?”
“哦。”虞谣干巴巴地回了这么一句,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然居然知道自己晕船的事情。谢家公子日理万机,居然还能抽空关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实在是让虞谣受宠若惊。
“你还在与我使气呢?”谢然看着她发愣的模样觉得很有趣,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倒是瘦了一些,看来是折腾得狠了。等到再过两日我们便到了京城了,你就不用再受罪了。”
虞谣疑惑地看着谢然,不知道他这是抽哪门子风突然要来体恤民情,让她生出了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即视感。
“你这是什么表情?”谢然看着她那喜忧参半的脸色,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捉摸不透这个小姑娘了。
虞谣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仿佛上面有褶皱想要抚平一般,等到过了片刻后才抬起头来看着谢然:“谢公子这是要干什么,给人一巴掌以后再给人一颗糖,然后等着旁人念你的好不成?”
谢然被她这类比给唬得一愣,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曲解自己的意思,当即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气性居然如此大,我那日不过平白说上你两句罢了,你若是不服大可以反驳回来,怎么就能委屈成这样?”
虞谣几乎要被他这三言两语给哄了去,还好在最后关头顽强地挺住了,她眨了眨眼问道:“你那日究竟什么意思?还是说,你真的觉得四小姐是我害的?”
她说到后来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谢然略微向前凑了几分才听清她的话。
“虽说此事并不全怪你,但你觉得自己能从中摘干净吗?”谢然皱了皱眉,配合着她将声音放低了些,“就算你不是始作俑者,但也是推波助澜之人了,这点你敢否认吗?”
“我既然置身其中便没法全然干净,可是我却没办法接受你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虞谣见他难得如此平易近人,便也不跟他绕那些花腔,直接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能影响的东西很有限,只要那人存了这心思,就算没有我也会有旁的缘由促使她去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的。就算到了现下我还是能问心无愧地说此事错不在我,若是要怪也是怪干这事的人,或者说挑拨、推波助澜的人,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谢然听了她这解释,嗤笑道:“你倒想得开。”
“世事本就十分艰难了,若还要没事找事地担下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那还要不要活下去了?旁人恨不得我替她们分担罪名,但我才不那么傻呢。”虞谣权当他那话是夸自己了,抱膝坐在一旁看着江水,一时间居然生出了些触景伤情的情怀,但是碍着身旁还有个谢然,实在是没法当着他的面伤春悲秋,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谢然有些看出她的意思,顺手拿过自己放在一旁的酒壶递给了虞谣。
虞谣这才发现谢然是喝了些酒的,怪不得这么反常地与自己拉扯了这么半天,不过她并没有接过那酒壶,反而摆了摆手:“我不喝酒,喝酒容易坏事。”
“哦?”谢然挑了挑眉,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倒像是很有经验的模样,怎么就容易坏事了?”
虞谣终于意识到谢然这只怕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与自己扯这些无聊的东西,只是她没想到谢然居然醉得这么清奇接地气,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对于谢然的问题她有些难以回答,毕竟这年代又不会有人查酒驾,最多不过酒后吐个真言,或者酒后乱个性罢了。但是这种回答实在是不靠谱的很,连她自己都觉得扯,所以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然见她无话可说,便将酒壶递到了她唇边,脸上带着矜贵的笑容:“世人皆道一醉解千愁,你信不信?”
虞谣有些嫌弃地看着壶口,不动声色地避了避:“世人还说,借酒浇愁愁更愁,何况我年纪还小没法子喝酒,您还是自便吧。”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将拒绝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但谢某人仿佛听不懂一样,执意将酒壶的口对准了她的唇,有种时刻准备给她灌下去的感觉。
虞谣突然意识到谢然只怕是有了什么烦心事,但是又不肯去向旁人明说,只能拉着她这么个小姑娘在这里借酒浇愁。她现在虽不想着指望谢然活下去,但是若有机会能刷一刷谢然的好感度她还是愿意的,当即便准备豁出去了,捧着酒壶喝了一口酒,试探地问道:“你有什么烦心事?”
“谁说我有烦心事了,我不过是闲得无趣罢了。”谢然哄着她喝了一口酒,见她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才想到自己带的是十足的烈酒,寻常人几杯酒下肚就可以醉倒了。
虞谣揉了揉眼,只觉得酒气将自己的眼都要熏红了,她有些难受地抱怨道:“这酒总不成是假酒吧,怎么这么难喝?”
大抵是这几日一直晕船的缘故,虞谣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如今酒气上脸晕染出了些血色,倒像是有人在宣纸之上作了幅雪中红梅一般。她眼角绯红,那颗红色的小痣愈发显眼,抬眼间仿佛已经有些迷糊,但仍是强撑着坐在那里。
谢然盯着她看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丫头长大之后必定是个美人,他有些后悔自己灌了她这口酒,因为她很显然已经没有什么神智支撑着她再说下去了。
虞谣酒品还算好,并不会鬼哭狼嚎哭天喊地,她看着匆匆流逝的江水喃喃自语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明镜高台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朝如青丝暮成雪……”
她仿佛有些回忆不起接下来的内容一般,磕磕绊绊地重复着那一句,谢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替她接上了后半句:“人生得意须尽欢。”
谁料虞谣并没有领他的情,反而舍了这首,侧头看着他,漫无目的地瞎扯:“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緑水之波澜,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其犹未悔。”
谢然这次是彻底被她给逗笑了,先圣的诗词居然被她拼拼凑凑出了这种效果,只怕旁人听了都要指责她大逆不道了。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又生出了一种疑惑,虞谣既然是生长在乡野之中,又怎么会对这些诗词近乎信手拈来呢?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虞谣便碎碎念着自己组合出的诗词,倒在一旁睡着了。
谢然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只是她的房中定然还有旁的侍女一道同住,此时临近深夜,贸然将她送回实在是有些不妥,只能抱着她前往自己房中。幸好这丫头还小,也不用怕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不然他是决计不肯往自己房中带的。
虞谣酒品还好,但睡相却算不上好,在谢然怀里尚且不老实,仿佛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姿势一般,不住地挣扎来挣扎去。谢然算是彻底拿她没了法子,回房之后便将她安置在了床上,自己则坐在窗边的榻上合眼歇息。
谢然现下也算清醒了些,对自己方才的举止不是没有悔意,但好在虞谣应当不是嘴碎的人,他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倒也不大妨事。
“世事本就十分艰难了,若还要没事找事地担下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那还要不要活下去了?旁人恨不得我替她们分担罪名,但我才不那么傻呢。”
谢然心中突然浮起了虞谣这句带些稚气的话,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自己这一晚也不算毫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