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千岁多的是一份孟浪。
淮王爷酷爱玩儿,书读得却非常好,所以玩的净是些惊世骇俗的声色狗马,例如,搞基。天意让他遇到了付雨裳。只是淮王爷的搞基可不是狎伶人、逗小倌、闲来无事找乐子,他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最后不但搞丢了卿卿性命还落了个千古骂名,只能说他搞得相当专业。这是世人所见。
然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是觉者所见。淮王爷是一个觉者,当人读书读到微妙精深之处亦等于仙道中人修入登峰造极之境,彼时正邪、善恶、黑白、是非、对错……这些相对的世间法已被他一眼看破。
当日他与几个纨绔子弟画船携妓欢游,两层的大龙舟管乐宴饮好不热闹,犹记当时那一袭翠色缎袍衬得他肤如凝脂、白璧无瑕,吴姬不及他好看,月夜春江水,美酒醺醺醉,船舷相错之间,少年人往往奇遇……
那一切都在付雨裳微微发怔的刹那间一闪而过,面前是楚月璃平湖春水一般无邪的笑容,时隔二十几年同样的笑容却换作不同的意义。付雨裳轻轻摇头欲把萦思千缕在脑海中驱除:“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说给你听也无妨。”
楚月璃收敛恣情笑意只剩一副冰冷的表情:“你弄错了,是你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我才听你说。”
付雨裳毫无反应,只是看着他。
楚月璃在袖中攥紧扇柄,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丈八之地,若交起手来势必疾如电闪,出手慢的那一个就要身首异处,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付雨裳却忽然溜号了。
好天六月,水波澹澹,一条扁舟在莲叶深处荡漾,那人额戴束发金冠,两串珍珠垂鬓,手中象牙宝扇徐徐,唇边隐着一牙笑意:“听,小王填的新词儿。”
远处汀州上有戏子映着水音高一声低一声地唱道:“美酒斗十千,俯仰流年,须知人间一场醉,不醉莫言还……”
一双烟水茫茫的眼睛睫毛微颤,眼前,楚月璃劈头一掌迎面而来势如破竹,付雨裳恍然惊醒登时向后瞬移,几欲失足落水,虽然躲过致命一击,头上金冠却被楚月璃犀利的掌风斩作两段,珍珠垂耳散落跳动,扑通扑通落入水中。
楚月璃一击未中又发一击,第二掌直冲付雨裳的心口而去。这一掌毕竟有所防备,付雨裳腰肢软得惊人瞬时向后一仰,足尖却在水岸方寸之间惊险停住,楚月璃的掌风擦过他的腰带扣与他的下巴尖相差只有尘毫!楚月璃瞬间意识到,如果付雨裳能忘记过去,那他绝对是世间第一高手。
付雨裳衣阙松散,迅速回身瞬移至小轩中,楚月璃紧随其后追去,付雨裳回到轩中急忙拨了一下琴弦,弦音将极强的真气扩散至四周设下了一道结界,楚月璃试着用掌风冲破结界总是无法遂愿,眼看天色将晓,付雨裳不断拨弦强化结界真气,这样面对面地斗真气二人都不得活命,但取胜心切的楚月璃纵是元气大伤也在所不惜,似有豁出去的念头,打仗最怕遇上不要命的,便是身经百炼的大魔头也被他缠得颇为辛苦。
付雨裳真没想到他有这等绝顶的仙功在身,这会儿才想问一问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楚月璃不屑道:“难道你一生杀人无数却不曾想过有人找你报仇?”
付雨裳手指轻轻拨弄琴瑟,淡淡地说:“即然众生平等,为何牛羊要做祭祀之牲、鸡鸭要做果腹之餐、鸟雀要做取乐之物?人借助聪明使自身变强而后恃强凌弱任意屠杀生灵,那当街卖肉的屠户把牛犊肢解论斤论两割肉卖钱,居然没有人觉得他残忍,可见人心本不辨善恶,所有的善皆是自私自利、所有的恶皆是攻伐异己。既然人可以杀生,我为何不能杀人?年轻人凭着一腔血气就来替天行道,试问你这行的是哪一个‘道’呢?”
楚月璃道:“我并不想替天行道我只想为我师父莫万歆讨一个公道,总可以吧!”
付雨裳领略地笑了笑:“原来是手下败将的弟子呀!你们这些所谓的仙师拿经世之学当真理,背诵几篇经籍就以为参透了道本,觉得自己走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却口口声声说要替别人讨一个公道、实则无非为自己求一个说道,与那些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升斗小民有何不同?”
楚月璃怒不可遏道:“你!你这个杀人如麻的老妖怪居然还好意思跟我讲道本!你要是有本事就别躲在里面、出来跟我斗法呀!”
拂晓天凉寒胜夜,寥落星稀,月牙清浅,付雨裳看着他,似乎并不动怒,一时多少旧日欢情浮现在眼前,笙歌夜夜,似水流年……今霄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