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出来,张聋子的女人年轻时长得很不错,年纪大概在四十多岁,同样是粗布衣裳,可穿在她身上就是和村里的妇女不同。
她站立的地方,莫名空出了一个圆,她是圆心,村里不管男女都离她远远的,她似乎也不在意众人的态度,扶着张聋子慢慢往牛屋外走。
张聋子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听不见的样子,但只要和她说话,不管她如何轻声细语,都能立刻做出反应,张汉东觉得他一定是在装聋。
见张汉东一直盯着两人看,满仓又说:“那也是可怜人,听说是家里有四个姐妹,小时候她爸抽大烟卖光了家里的东西,就琢磨着卖女儿,把大闺女卖给军官当小妾,卖的钱没多久又抽光了,她奶奶气得上吊死了。”
“他爸又把当时才十五岁的她卖到窑子里,开始那女人不愿意接客,被皮鞭打个半死打服了,认命了。
解放后她被解救出来,自然不愿意去卖她的亲爹那,也不想见其他的姐妹,历尽磨难才来到咱们村,嫁给了张聋子。”
张聋子长相一般,可是对她很好,两人还抱养了个儿子,现在去河工工地了,要不是张聋子出事,她家日子本来还能说得过去。
原来小小的后湖村,也藏着这么多人间惨剧。
张聋子两口子没留下来听大鼓书,而是牵着手一起回家去了,张汉东想:“你们一定要忍住啊,要不了多久好日子就要来了。”
他低下头看燕子,见她的眼睛睁得老大,问说:“你困不困?”
燕子睁大着眼睛说:“哥,我不困呢,大鼓书真好听。”她可能还不懂大鼓书的内容,更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
张汉东约摸着大姐在家开始忙了,不想让她自己累着,就把燕子交给满仓说:“你乖乖跟满仓哥在这听一会书,困了就让他送你回家。”
满仓说:“不然我把她带我家,让她跟我妹妹住一晚吧。”
“不用,她困了你就把她送回我家,我们反正都不睡觉。”说着他捏了捏燕子的小脸蛋,起身往外走,来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牛屋里烟气蒸腾,二盏煤油灯的灯芯拨到最大,微弱的灯光映照着各种沧桑的面孔。
一切都显得缥缈又不真实。
直到走出牛屋,冰冷的寒风吹在脸上,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才从迷离的状态回到现实中来,没有时间多想,他还要奋斗,还要给努力给家人创造美好生活呢。
回到家,彩凤已经做了二炉面包,张汉东洗洗手走过去说:“姐,你歇会我来吧。”
彩凤说:“妈也在帮着烧火呢,我不累。”
周金枝打着哈欠从土窑前站起来,对儿子撒娇说:“汉东,我困了。”
彩凤听完笑了说:“妈,我早就让你睡了,是你自己说不想睡的,怎么汉东一来,你就告我的状?”
周金枝肯定地说:“是你不让我睡的,我说我累了,你非让我烧火。”
彩凤说:“妈,你怎么耍赖呀。”
张汉东笑着说:“妈一定是累了,我带你回屋去睡觉好不好?”
周金枝像小孩一样高兴地拉着他回了屋,张汉东服侍她睡下准备出去时,母亲却拉着他的手不放说:“汉东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妈,你想跟我说什么。”
“今天,文英到咱家来了。”周金枝开口的内容却让张汉东惊讶,因为周金枝平时不关心村里人,也几乎不跟他说村里人的事。
“她来咱家干什么?”
“她说她晌午给她爷爷送饭,骂她爷是死老头子,明明能起床可就是懒不想起来,一天三顿都要她伺候,屙尿都在床上作践他们。”
文英的爷爷张汉东知道,老人强势了一辈子,但是他最近不能下床了,家里人照顾了没多久就没什么耐心了。
张汉东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起这件事,他也不催促,很有耐心地陪周金枝聊天说:“啊,那太恶心了吧,床上不都是......”
周金枝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说:“文英说了,屋里到处都是屎,床上有,屋顶也有,不小心就沾一手。”
张汉东听得心里直犯恶心。
“文英说桌子上也有屎,饭碗都没地方搁,找了好一会,才看见上顿的饭碗放在尿罐子上,她也不管了,把饭直接倒在尿罐子上面的碗里,拿着碗转身就往外跑,老头子在背后使劲骂她,说他后背生蛆了,让文英帮他洗,文英在外面都吓哭了呢。”
这场景,想想就让人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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