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郁寺里的日子同暮鼓晨钟一样,循规蹈矩,雷打不动,单调枯燥,又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端穆与庄严。
谢焕每天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太阳,然后梳洗,打坐,抄录佛经,又枕着同样的月色浅浅入睡,若不是桌案上不断增高的“成果”,和偶尔来扰她说话的叶辞,她甚至要怀疑自己跌入了一个无限循环永无止境的梦境。
这一日天色渐渐向晚,谢焕嗅着佛香,突然听见门板上传来啪啪的叩门声。
她走过去开门一看,原来是闻持师兄的拥趸之一。
双手合十,她略略弯了弯腰,“小师傅。”
那才到她腰腹高的小和尚神情倨傲,挑了挑眉,“佛经抄完了没?抄完了就赶紧给慧远师傅送过去。拖拖拉拉的,整日不做活,抄个东西都这样磨蹭...”
谢焕有些讶异,“小师傅,怎么要送到慧远师傅那里去了?这是闻持师兄罚我,何况慧远师傅正在闭关,弟子怎好打扰...?”
小和尚撇撇嘴梭了她一眼,“让你送便送,这是闻持师兄交代我的。”
谢焕无法,只好向他道谢。
关上禅门,嘱咐檀一,“这件事怎么就扯到闭关的慧远师傅身上了,我也不知道。只是他不是罚主,我最好还是去跟闻持师兄交代一声,别让人拿住了话柄。只好麻烦你把这些佛经送去了。”谢焕指着桌面上那一小摞朱红。
檀一点头应是,主仆二人分头行动。按下谢焕不说,檀一抱着这十遍的《妙法莲华经》一路向松柏森森深处走去,间距或疏或密的青石板路上粘着老苔,腻腻的蹭不掉,就附在她鞋底和鞋周上。
白日里一派高风亮节、清正峻拔之态的古松,到了夜色四合的时候,居然顿时变作了形态硕大、枝干骇人的魔鬼。时有无根风飒飒一吹,这些肆意张扬的魔鬼简直像是要把她吞没。
檀一毕竟年纪尚小,有些害怕,也顾不得脚下湿滑,一路加快脚步向深处的禅房光亮而去。就像一只小小的飞蛾。
慧远师傅的禅房门半掩着,透过窗上糊的高丽纸隐约可见室内膏火明灭。
吱嘎——
十二瓣莲花蒲团上盘坐着的僧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向来人望去。
这是个身材匀称,稍有些较小的姑娘,半尼半俗的打扮,一头乌黑秀发斜斜草草随意挽起,鹅蛋脸型,白皙面颊沁出斑驳红玉色。眉毛恰似地藏王菩萨的新月眉,眼神清澈明亮,睫毛极长。鼻翼颇窄,山根却如秀峰突起。唇瓣似干花凝露,微启时可见一排皓齿。墨染缁衣似乎上过浆,折痕清晰挺直,尺寸好像有些小,露出粉嫩的小腿生着细细的绒毛。脚踝扎在白色布袜里,勒的很紧。
她右手握着串青玉念珠,左手揽着一小摞朱红色封面,形状窄长的佛经。明明灭灭的,只让人觉得眉眼清致,颇带些稚嫩的媚色。
檀一不敢做声,只觉得慧远师傅打量她的眼神如一把沾了油的刷子,上上下下刷的她浑身不自在,于是便把佛经放在一旁,双手合十冲着慧远和佛像的方向拜了一拜,转身欲走。
年过五旬的老僧人抬起浑浊昏黄的双眼,从蒲团莲座上直立起身,伸出枯木鹤皮一样的手,突然一下就钩住了她的腰际,揽她入怀,口鼻内湿热浊臭的气息喷在她耳际。
慧远喑哑粗粝地低笑了两声,“我佛观得日月,想来,风月亦可。”
从闻持师兄那里回来后,谢焕自己一个人坐在禅房里翻佛经,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手里的玉石佛珠,指掌间凉凉的触感,她却越数越烦躁。一直就这样坐到了二更天,檀一还没回来。谢焕揽揽禅衣,习惯性地背上佩剑,扔下书本打算去找她。
因着元灯大师的叮嘱,她从未涉足过慧远师傅的禅房,只在寺内打过照面。
在她的印象里面,慧远是个清正峻拔、高风亮节如古松一样的人物,越是这样,对这些规矩之事可能就越严苛。谢焕觉得这不关檀一的事,就算是受罚,冤有头债有主,也怪不到檀一身上,一念至此,她脚下忍不住加快动作,打算去“伏法”。
谢焕推开外室那扇半掩的禅门,眼前的景象与她之前的联想正相迥异。
她八岁时,哥哥派来服侍她陪伴她的侍女,正躺在一片散乱的朱红经书之上,身下只垫了个蒲团,身上只覆了一件袈裟。经书封页那样的红,青丝散乱那样的黑,谢焕浑身僵硬,一步步移了过去,俯下身合上檀一瞪得滚圆的双眼。触手尚有余温,呼吸却停了。
怪不得......怪不得元灯大师在世时,总不许她来此,怪不得慧远闭关之地如此偏远,送饭送水上门的多半是些小沙弥,怪不得每次慧远闭关,她都要多挑几桶水上山......
自窗外注入一股阴凉松风,一时帷幔飞扬,案上的佛像似笑非笑作壁上观,室内烛火似明似灭不住摇曳,谢焕只觉得浑身冰冷,伸手向后摸去,握住了剑柄。
伧锒一声剑出黑鞘,细观此剑,只觉得剑体质若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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