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哥道:“切勿目光短浅,幽州产物,你们很多人每年都有享用。说甚分兵?幽州城就在桑干河岸边,一旦唐国人在津州北面河岸筑城,则可直攻幽州;现在咱们大军威胁下,唐国敢上来筑城?”
耶律休哥转头冷冷看着萧达翎,“我记得萧副使也曾说幽州对大辽至关重要。”
萧达翎说不出话来。
……辽军在幽州呆过了冬天,一直未能有效地大规模出击。唐国人也固守南边防线,毫无动作平静无事。几十万大军的战场上,竟如一潭死水!
唐辽两国大军在河北战场过完了元宵节,辽军终于把主力骑兵从幽州撤走,迅速北上。其步兵大部及辎重留在幽州,唐军获知消息也拿离开的辽军毫无办法。
陆飞立刻召集大臣武将在霸州议事。
他先单独见了宰相吕端,叫吕端近期便南下调度物资,先从陆路运输补充各城储粮;等河流的冰一融化便水运粮草、建筑材料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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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达翎重上幽州城头,心中感概万千。
站在高高的城头,城外平坦的大地显得更加辽阔,天空也仿佛低得触手可及。
云层不厚,那太阳在云后射出的光彩、染亮了云朵,中间耀眼,光芒如万箭般向四周扩散,反而更加恢弘。此时的金光,好似冥冥中的审判一般。
萧达翎望着城南的河面久久不语,桑干河水蜿蜒地向东流淌,河面上风吹起的波光粼粼、就像千军万马的甲片一般!沿着这条河水向东,确实有千军万马!唐军在桑干河下游的城池已经筑好了,萧达翎想象得出大军沿着河流水路并进,一天内就可以抵达幽州!
据探子回报的情形,唐军修建的城池也就是个大军营和大粮仓,里面除了修城的民壮基本没有百姓;所以不用考虑普通城池的很多民生问题,否则数月时间却是修建不起来。
他的手掌在女墙的青砖上用力拍了几下,做了一些琐碎的动作。接着他又把手上沾的泥土仔细地拍干净,转身走下了城墙。
刚下城墙,就听到了城内锯木头的“哗哗”枯燥声音,工匠们还在日夜制作投石车。萧达翎四处巡查城防,碰见了汉官范艺。
范艺请萧达翎到一间官署内看一样东西。
“用石料掏空后塞入火药,点燃引信投掷后能爆炸开。”范艺道,“这是大辽军攻涿州堡垒时缴获之物,算是一件新鲜的玩意。”
萧达翎拿起来仔细瞧了一番,“这么个小孔,要掏空石头恐怕不容易。”
范艺道:“确是如此。”
他又拿出一枝坏了的铜火铳来,也是唐军所用之物。这东西辽军年初在战场上就见识过了,也就是声音响烟雾大,射程远不如弓|弩,打得还慢。
萧达翎琢磨了一番,觉得唐军攻打幽州的战术可能没甚么变化。但若没有外援,任由几十万大军围攻幽州,被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萧达翎巡防之后,当晚就写了一份奏疏,禀报上京唐军即将攻打幽州,请援出兵援救。
他倒是希望唐军再拖延数月,到了秋季,辽军马肥,粮秣也更充足,大战的粮草压力没那么大。
……四月初夏,草原上一片绿意,天气还不算炎热。
上京诸部贵族,没人质疑唐军要攻打幽州的消息。唐军耗费巨大在幽州东南筑城,大军聚集河北长达数月,恐怕不是吓唬人那么简单。
宫城再议出兵南下事宜。
年初大军才回北方,数月后又要出动;且来回的这段时间还纵容了唐军占据有利地方!但是,如此局面并不是瞎折腾,绝非决策失误!
实在是无奈,如果辽军十几万人滞留幽州,几个月消耗不知几何。辽军大军尚在幽州,唐军应不敢贸然上前筑城,局面唯有僵持,除了双方一起白耗钱粮,不会有任何结果。
萧太后觉得萧达翎是忠臣……若是丢了河北,下面会产生怎样的乱局!
有人建议道:“可仿照年初以轻骑精兵南下,袭扰威胁唐军围城人马。”
大将耶律斜轸反对道:“此一时彼一时。去年幽州之战,唐军北伐大军深入辽境,孤悬幽州城外;且我大军已在聚集,克日南下,对唐军威胁很大。唐军如此快撤军,是为保存实力不愿冒险。
而此时,唐军防线工事距离幽州不过一日路程,再想单凭小股精兵便逼退唐国人,臣以为不太容易。”
萧燕燕把目光转向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也道:“臣请为前锋,不过太后及大汗可率大军随后南下,方可与唐国人一战!”
此时此刻,宫殿内气氛不太对劲,并不像以前一样众怒喊打喊杀……大部分人都没吭声,实在是他们从年初南下的战场中经历过了,这种战争得不到任何实质好处,却要自损老本,眼下这使节诸部也不是很宽裕。
众人议论了一番,幽州又不能轻易放弃。最后勉强达成一致:先以轻骑南下,策应南院守军固守幽州,拖延至秋季,再出动大军南下。
萧燕燕道:“以平南公耶律休哥为前锋,率宫帐精兵一万,挑选部落军二万骑,尽快南下,增援萧达翎守城。”
耶律休哥鞠躬领命。
萧燕燕不敢把上京的宫帐军都调走,这回不同,她还得在上京呆几个月!若是身边没有实力,他心里不踏实。
萧燕燕坐在椅子里,回顾两边的大臣,从一个个的脸上看去,仿佛在猜测各人揣着的究竟是甚么心!
“太后安心,臣南下后定要给唐国人一个教训!”耶律休哥恨恨地说道。这句话不仅是向皇帝保证,也是说给在场的人听听,省得有些人因为自己年初一点失利便狗眼看人低!
萧燕燕赞道:“甚好!平南公乃本汗左右臂膀。”
众人也赶紧陆续说了一些吉利的话。就在这时,有个贵族不禁问道:“究竟想用甚么法子破解唐国人?!”
无人答得上来。
大将耶律斜轸不动声色道:“眼下这形势,恐怕只能耗着,或者硬拼实力,没别的法子。除非……”
“除非如何?”萧燕燕也露出了急迫的一丝希望。
耶律斜轸看向耶律休哥:“除非惊现旷古之才,有绝世良将建立奇功,出乎意料赢得一场关键之战,方可脱离这等泥潭!”
人们听罢不禁发出失落的唏嘘声。简直是废话!史上自然偶有以寡敌众的有名战事,可那玩意可遇不可求,不是想得就能随便得到。
耶律休哥此时则咬紧牙关,瞪圆双目站在那里,仿佛在鼓着一股劲儿。朝中许多人,以前恭维他是英雄,后又埋怨他招惹唐国惹祸上身,想把责任莫名其妙推到自己身上……似乎建立奇功这等事,就是他应该做到的?!
所谓奇功奇人,当然是在最困难的关键时刻,做到非常之事,方可为神人也!
...
“新边城”一个名字极具色彩的城。里面全是军营、仓库、衙署,建筑或粗犷厚实,或简陋低矮。城内最大的特点是看起来光秃秃的,种的树苗还没长成,迁大树太费事,反正现在观赏性和绿化完全没列为筑城考虑之中。
连陆飞住的行宫,墙壁都是土夯,没有装潢和木板粉饰。他坐在里面还能闻到新筑的泥土的气味。
陆飞翻看着汴京内库、户部、前营军府报来的账目,数字简直是天文!
前线近三十万大军维护衣甲兵器、军饷、吃饱喝足,筑城运粮征发的数十万民夫,以及守城的镇兵补贴,一个月、消耗的钱粮物资折算出来就是几百万贯!
花钱如流水已经无法形容,这简直是黄河决堤般的流失。照这样的消耗速度,若是只有大唐以前的财政收入,靠连年征战破败中原那些地盘的税赋完全不能负担。
像这么下去,估摸着一两年时间,汴京内库、各地府库的积攒就得掏空。
陆飞有种一|泻|千里、止都止不住的感觉。不过他表面上还很镇定,至少现在各地库房里还有东西可掏,那便没到山穷水尽火烧眉毛的时候。
大堂下面,两边分列四五十人。但此时安静得很,连飞到新城池来“观摩”的鸟雀叽喳声音也听得见。
曹彬终于转头看在场的文武:“即日便部署围攻幽州城,诸部应鼓舞将士士气,准备开拔。”
众将拜道:“遵命。”
曹彬又道:“筑城已成,大军直逼幽州城,不过仍然不能太急。军府的方略,辽军主力未南下,则围攻幽州;一旦辽军大股南下威胁攻城大军,则退至北线五城对峙。如此反复,直至辽军不堪重负,或大唐军攻破幽州!”
此法虽不够霸道,却够无赖,听曹彬这么一说,大伙儿都信心满满,认为攻占幽州是迟早之事,胜利的希望在看得见的地方。
大堂上渐渐热络起来。军府官员送来一叠纸,曹彬一面照着幽州城四周的地图阐述攻城思路,一面对诸部下达军府军令,进行部署。堂上陆续有武将走上前接军令,反复的“得令”应答声有力,充满着信心!
唯有陆飞没有吭声,不过脸上却佯作从容淡定,四平八稳地坐在上位。
部署妥当,陆飞便下令解散,大堂上一阵万岁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