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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鸿推门进来时,岳筝正在握着茶杯发呆。

    她知道,这个事情她必须搞清楚,不然会想一辈子。所以才会在一大早就让天明给陆鸿送了信,约他在茶楼见面。

    “找我有什么事?”陆鸿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问道。

    他的眼袋有些发青,显然一夜没有睡好的样子。

    “你昨天说到,莫灵儿有断玉?”岳筝抬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

    “你不是都不明白吗?”陆鸿半是嘲笑道:“这个时候又关心什么断玉?”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岳筝说道,语气却十分坚定。

    “你不明白,跟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你看它做什么。”陆鸿挑了挑眉,拂袖倒茶,无所谓地说道。

    岳筝猛地将茶杯一摔,她就不信陆鸿不明白。既然他坚定曲儿是他的儿子,那么昨天下午还不够让他知道她是谁吗?况且他本来就有怀疑,现在这是非要比她亲口说出来吗?

    “陆鸿,我累了,不想再这样躲躲避避,是那枚断玉是我爹当年逝世前交给我的,现在请你把断玉给我。”岳筝一口气说道。

    “你都给了别人了,还要回去干吗?”陆鸿问得寥寥落落的。

    岳筝不说话,一直看着陆鸿。陆鸿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荷包,扔到她的面前。

    解开荷包,倒出来的却是一块月牙形的红玛瑙。

    对面陆鸿也变了颜色,大手一伸就把那红色玛瑙握在手中。

    “你诈我?”岳筝瞪着陆鸿说道。

    陆鸿唇角腾起一丝轻蔑地笑容,反手将玛瑙往窗外一扔。窗外传来一声咒骂,随即是发财了的欢喜的声音。

    “我有必要吗?”陆鸿听着那欢喜的声音远去,才淡淡地开口:“诈不诈你都是那个事实了,难道能够让你承认你就会带着儿子跟我回家吗?”

    “是容成独做的”,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死寂的风轻云淡:“从莫灵儿那里拿过来,我就一直带在身上,不过沐浴的时候会拿下来。”

    岳筝嘴唇泛白,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因为她没有把他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

    可是,交给莫灵儿,让莫灵儿冒认,甚至抢她的孩子,这都是他交代的吗?

    他不知道,这就是帮着莫家打压她吗?

    “还有”,陆鸿在沉默了一阵之后道:“知道容成独曾经跟我说过什么吗?”

    岳筝抬眸看向他。

    陆鸿说道:“不过我想你不知道,或许是没有问到,来金川之前她们母子关系如何?在莫家的时候,筝筝总会动手打那孩子的。”

    “好像有一次,那个孩子被她打的三天下不了床,听说还是莫家五郎请来大夫瞧瞧才好了的。”

    “天下间,爱子莫若母,若是亲生,她如何下去手?”

    陆鸿缓慢清晰地说道,岳筝已经听地按住了心口。

    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这么说她。从来从来都是那么相信他,即使不能像他那样爱她。

    岳筝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

    “所以你非要见到断玉才能确定吗?”陆鸿看着她问道。

    岳筝说不出来话。

    陆鸿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揽住,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掩盖着希冀的哄劝:“带着儿子回家吧,筝儿,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岳筝轻笑一声,他说这么些,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句话吧?

    “假如,我一直没有转变对曲儿的态度,他小小年纪夭折,埋入黄土中,你再也见不到那张与你有些相似的脸庞。而机缘巧合,莫灵儿被人斥为不贞,不用断玉证明,只凭她的失贞,只凭她也在岳家村住过,你就会相信她的吧?”

    推开陆鸿,她看着他说道。

    “荒唐”,陆鸿怒喝了一声,满是威严。

    “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岳筝站起身,带起了一丝风,语气坚定道:“所以陆鸿,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跟你一起过日子。”

    曾经给她带来那么多不幸,而他却错认他人,——这他人又是处处为难她的——,将所有建筑在这不幸之上的幸福都给了莫灵儿,她怎么可能原谅他?

    陆鸿站在那里,神思一瞬间邈远到天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是因为他非要找出真相,揭穿容成独的设计吗?

    ……

    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他站在甬道尽头,大厅以外。

    他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却长身玉立,风姿动人。

    岳筝心中很是矛盾,想要质问,不知如何开口,想要发泄,不知如何开口。

    “问清楚了?”他问道,清冷淡雅。

    岳筝一瞬间瞪大眼睛,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竟然还敢主动提起?

    “是啊,若不然我也不知道,我在你心中是那么个模样。”岳筝尽量笑着道:“容成独,现在想想以前,我都不知道你有多少话是在骗我。”

    “那你呢”,容成独移开眼眸,孤高的逼问的:“我们三月三成亲的事情呢?”

    昨天决定带着儿子离开,还无颜面对他。可岳筝现在却觉得……“我真是庆幸,没有死了心的非要嫁给你。”她说道。

    容成独双拳紧握,眼神一瞬间涣散,却独立如松。

    “容成独,你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岳筝盯着他问道,他回视她,不语,她笑道:“我心小眼界小,只要能让我和儿子安然地度过这一生,让莫家一辈子出不了头,我就够了。”

    “我是自私,是因为你的权势才被迫着爱你,没有你爱的‘无私’”,她眼中满是嘲讽的笑容,声音却已经哽咽:“可是你怎么能让莫灵儿借着我的不幸飞上枝头做凤凰,你怎么想得出来让她来抢我的儿子?”

    “你说啊!”她大声喊道。

    “我不跟你吵架”,容成独半敛眸,轻淡从容地说道。袖摆衣带在夹携着暖气的微风的吹拂下,缓缓飘动,优雅而又高贵。

    看在岳筝的眼中,却是最大的讽刺。

    “是啊,堂堂的金川王,怎么会跟我一个卑微的泼妇吵架!”她说道,眨了眨已经干涩的眼睛。

    “筝筝”,容成独说道:“我只是想来告诉你,婚讯已经发出,这个亲你是必须成的。”

    静了片刻,他清冷道:“所以你最好还是原谅我,若不然以后生活中你会很不愉快”。

    “那你这是劝告,还是威胁啊?”岳筝冷笑一声。

    伴随着这声冷笑,空气蓦然凝滞不动。“你打定主意走了?”容成独问道,尽是目无下尘的孤高不可反驳的服从。

    “好聚好散”,岳筝说道。

    容成独笑了,嘲笑的冷笑。“你似乎忘了我的身份了”,他睥睨一切地说道:“本王这里,是你说聚就聚说散就散的吗?”

    “来人”,他寻常地说道,却紧跟着就出现了整齐的脚步声,铠甲的清脆和韵的撞击声。

    五步一卫,片刻,这院落从正路到每一个角落都站立好了松树挺立的金甲侍卫。

    “你什么意思,要囚禁我吗?”岳筝看着容成独喝问。

    “什么意思?”容成独冷然一笑,道:“看不出来吗?这叫先礼后兵。”

    “筝筝,这怪不得我,是你不要礼遇。”他上前了一步,鼻尖亲密地碰了碰她的耳朵,说道:“本王的耐心,也被你磨光了。”

    “当然了”,岳筝不喜地后退了一步,但马上就被他抬手捏住肩膀,他清冷的嗓音继续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囚禁,你要上街,做你的生意,都随意,只要带几个侍卫出去就好了。”

    岳筝待他说完,便挥开他的手猛地后退一步。

    容成独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抬步走了。

    “对了”,他停住了从容的步伐,回过头道:“忘了告诉你,你的儿子,本王已经让人送回陆家,毕竟是陆家的子孙。”

    “容成独,你要逼死我吗?”岳筝高声喊道,一直酸涩的眼睛再也忍不住泪水。

    “我当然舍不得”,他的声音一瞬间很是邈远,说道:“你想要儿子,本王可以给你很多个。所以好好活着吧,相信我,慢慢地你就会喜欢这种生活的。”

    轻轻的,舒缓的,听着就是那么从容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岳筝蹲坐在甬路上泪流满面,根本不给她一点时间准备反击。

    岳筝才知道,他好可以那么好,不好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坏。有些东西,不碰触到,就永远都不知道到底差距在哪里。

    “难道你不知道,本王如果想要你,你只能乖乖躺在床上承恩吗?”

    第一次被他强吻时,他的话再次响在耳边。

    这不是玩笑话,不是吓唬人的话,他早就告诉过她了。

    ……

    “曲儿”,岳筝模糊地喊了一声,便睁眼醒来。看看室内,碧瓦连同其他三个生面孔的婢女都还在。

    容成独离开没一会儿,碧瓦就带着这三个婢女出现了,将她给搀扶到房间里,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岳姑娘,你醒了,正好要开饭了。”碧瓦无事地笑道,上前要伺候她起来。

    岳筝避开她的搀扶,说道:“我刚才听到曲儿在外面叫门,你出去看看。”

    碧瓦怔了怔,却还是福身一礼出去了。

    她下去洗脸,离得最近的婢女连忙过来伺候。

    “你就站在那里吧,我不用服侍。”岳筝说过,便静静地洗脸,然后去镜台前梳妆。

    不用怕,她还可以出去,所以不要只是没用地在那里难过。当左手腕上的艳丽的花朵映入眼帘时,岳筝只觉得心中一阵敞亮。

    接二连三的事情竟然让她忘了这个了,她有异园啊。就算他想要禁锢她,只要她有异园,她就有机会逃出他的禁锢。

    更何况,他不是说,不会限制她出门。

    到时随便躲到角落中,眨眼间她就可以隐身在异园中,直到外面没人,再出去……

    一时想得忘神,竟然连他出现在身旁都没有发现。

    “想到什么逃跑的好主意,这么欣喜异常?”容成独清冷地询问,已然将她禁锢在胸前。

    岳筝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衣袖,并不接他的话。

    他的唇沿着脸颊一直啃咬着来到她的唇上,霸道的舌用力,就已经撬开了她的唇瓣。

    这个深深的吻一如往常,岳筝闭上眼睛,只觉恍惚。当被他在口中四处挑弄的大舌勾动的她不自觉地回应起来时,岳筝闻到了他鼻翼间喷洒出的愉快的气息。

    岳筝忙推住他的脸颊,一侧头躲开了。

    “我饿了”,她说道。

    容成独帮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岳筝看见碧瓦时什么也没有问。

    晚上,容成独没有走的意思,岳筝也并不赶他,只是裁了一块淡紫真丝面料刺绣。

    “写字去吧”,容成独说道。

    “不想写”,岳筝头也未抬,淡然说过便去拿针线。

    容成独眸中清冷,却也包含着一丝隐痛。有必要这样疏离地跟他说话吗?以前的感情说没有就没有吗?

    她很快就无事地低头在那里刺绣,容成独越看越碍眼,越看越看不下去,真想把她按在床上,然后让她乖乖地喊夫君喊好人喊哥哥。

    容成独站起身,衣袖下的双手默然握紧,而她却依然埋头刺绣,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真想什么也不顾地让她听话。

    摔了两个杯子,满意地制造出一室噪音,容成独才拂袖离开。

    看着他走出房门,一直过了一刻钟,岳筝才对碧瓦道:“让桃坞过来见我。”

    碧瓦出去,桃坞很快在她身后跟着进来,一看见岳筝,眼眶就红了。

    “奶奶”,桃坞叫了一声,已是哽咽。

    岳筝本想让这些婢女出去,但是转念一想,他想知道的事情,如何能瞒住,因此便只当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不存在。

    “铺子里还好吧?”岳筝问道。

    桃坞点了点头,“生意很好,现在金川城里都知道,奶奶您不过一个月就要与王爷成亲了,有许多人来向奴婢打听您的喜好。”

    岳筝嗯了一声,又问道:“曲儿呢,去店里找你们没有?”

    “没有”,桃坞说道:“朔儿和天明都跟着少爷呢,奶奶放心。”

    岳筝苦笑,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刚刚想的躲到异园确实是一个办法,可是身边这些人呢,要怎么安排?

    看着桃坞,岳筝有些不放心地想到。

    凭他当初处理王家那种决绝,她一旦不见,别说跟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就连这些侍卫婢女,只怕都难留性命。

    容成独!

    岳筝气得将针在绣面上狠狠地扎了好几下。

    桃坞不禁说道:“奶奶,你小心点,别扎到手了。”

    碧瓦连同其它几个婢女几乎同时跪下道:“岳姑娘,请您爱惜身体。”

    岳筝听此,心中的火更是拱了起来。“他交代了什么?”她扔了绣绷,问道。

    “姑娘身体有碍,奴婢们百倍以偿。”碧瓦低头说道。

    “他到底要逼着我怎么样?”岳筝有些崩溃地说道,这种以对他人的安全顾忌而形成的不由自主的感觉简直窝心死了。

    “王爷也是为您好”,桃坞过来劝道。

    “回去歇着吧”,岳筝说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

    陆老爷和陆太太此时却是春风满面,一个给正坐在那里练字的小家伙磨墨,另一个则正给他砸核桃吃。

    曲儿从放午学被人接着送到陆府,就一直不哭不闹的,该上学上学,该看书看书,该写字写字。

    “乖孙,歇会儿再写。”陆老爷笑眯眯的近乎谄媚的说道。

    “不要了,陆爷爷”,曲儿说道:“我要早点写好字,早点睡觉,明天早点起床上课。”

    陆老爷脸上的笑容换成了愁容,与陆夫人对看了一眼。

    这娃儿,这一次来咋连爷奶都不叫了?

    “乖孙啊,我是你亲爷爷,很快你就改姓陆了,直接叫我爷爷就好了。”陆老爷再次笑道。

    “你让我娘亲也来,我就喊你爷爷。”曲儿说道。

    “曲儿,你娘亲,她……”陆夫人说道:“要做王妃了,怎么还能再来咱们家呢?”

    刚才还好好的曲儿一下子就发脾气了,笔扔了纸撕了,发怒的小狮子般喊道:“娘亲答应了带我回家,我们还说好了给姥姥姥爷上坟,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

    陆夫人看着小家伙,眼中泪光闪烁,忙上前抱住了他,安抚道:“再做王妃,她还是你的娘啊,宝贝儿别害怕。就是没有娘了,还有爷爷奶奶和你爹的。”

    “我不要你们”,曲儿一把推开了陆夫人,猴子一般就噔噔地窜了出去。

    灯火通明的陆府响起了一声声的呼唤。

    “小少爷,别躲啦,快出来了。”

    “小少爷,小的这里有脆香的糖人。”

    陆老爷瞪着陆夫人道:“好好的你提他娘做什么?”

    陆夫人没了半点温婉,叉腰道:“我先提的吗?孩子字写的好好的,你多什么嘴。”

    “爹,娘,你们别吵了,我一准儿找回来,你们二老就回房歇着吧。”陆鸿从廊下走了过来,灯光照地他身上明明暗暗的。

    随着他的走近,飘来一股淡淡的酒气。

    二老这时一同训道:“都是你惹的祸。”

    陆鸿苦笑,身影闪过。

    昏暗的屋角檐下,陆鸿停住了,看着那小小的一团,笑道:“儿子,你藏这里干吗?冷不冷,大半夜地还折腾你爷爷奶奶?”

    曲儿默默地抹了抹眼泪,想说我才不要当你的儿子,我就要娘亲,可是他摸了摸他的头,他就不想说让他难过的话了。

    “你怎么不把我娘抢回来?”曲儿问这个抱着他也在墙角坐下的爹爹。

    陆鸿笑了笑,说道:“你娘她心里没我,我去抢,小了讲要死十几个人,大了讲就得死一片人,到时候还得落得她埋怨我,再不好就是大家都死了。”

    “爹想让她过的顺心点,你也不许闹了,让她好好地出嫁吧。”他拨了拨小家伙的脑袋道。

    “怪不得你不如王爷,因为你是个懦夫。”曲儿躲开脑袋,鄙弃地说道。

    “小孩子懂得什么懦夫不懦夫?”陆鸿哈哈大笑,固执地拨儿子的脑袋,然后低声说道:“爹今天告诉你个秘密,别看你娘现在不喜我,总有一天我会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这就叫,放长线,钓大鱼。”

    曲儿倒是静默了。

    “回去睡觉了”,陆鸿携起不说话的小孩子道。

    “我不睡”,曲儿捞住陆鸿的胳膊挂着,黑乎乎中盯着他道:“我就想在这里坐着,不想回屋子里。”

    陆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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