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近前,春晓看到花秀云正在抚摸面前的木匣,隐约便是装有拨浪鼓的那只。她的动作极慢,又极轻柔,仿佛在触摸无价之宝一般。
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悲凉气息,春晓不免有些迟疑起来,正打算悄然离去,花秀云却叹息着转过身来,两人眼神相接,春晓不禁一颤,那样绝望悲戚的眼神,她从前似乎曾经见过……
刘婶的面容蓦地跃入脑海,与眼前花秀云的样子重叠在一起,春晓瞬间明白过来,正搜索枯肠,试图寻找合适的言辞,花秀云已经凄楚一笑:“你都猜到了,是不是?”
春晓心中难过,上前扶住花秀云手臂,低声劝道:“花姐姐,天色尚早,你还是回房歇息吧,即便不能安睡,略躺躺也是好的……”
花秀云却摇了摇头,凄然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独自忍着,如今,也想找个人说说……”说着,她抬头望向远处,眼中一片空濛:“嫁过来的第二年,我就为子恒生下了一个儿子,那时公婆还活着,欢喜得什么似的,给孩子取了'瑞儿'这个名字……”
她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花费掉很大的气力,说到“瑞儿”二字,花秀云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春晓急忙扶她就地坐下,在她肩背之上不住摩挲。
花秀云喘了几口气,接下去说道:“瑞儿自小爱说爱笑、乖巧懂事,长到六岁,更是聪明伶俐,早早便入了学馆读书,人们都说,这娃娃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公婆辞世之时,也反复叮嘱我好生照看瑞儿,说这是我和子恒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的眼中露出温暖幸福的光芒,但那光芒却转瞬即逝,旋即哽咽道:“瑞儿七岁那年夏日,天气热得反常,那天早上,我一时偷懒,便将晚间剩的冷饭胡乱炒了打发他吃下,谁知,谁知散学回来,他便又吐又泻,很快就连汤药清水也喝不进了……”
说到此处,花秀云既痛又悔,掩面而泣,春晓感同身受,不觉也落下泪来。春华出事之后,比起伤痛,更多的却是自责,她曾千百次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亲自护送春华前往,为什么没有将弟弟安顿好再返回,将心比心,相形之下,确有过失的花秀云岂非更加悔恨万分?
哭了半晌,花秀云起身来到窗前,颤着两手取出那只拨浪鼓,凄然说道:“这只拨浪鼓,是瑞儿两岁那年,我带他去集上买的,他一直宝贝得紧,待年岁大些,还曾与我说笑,说是等以后娶了媳妇,要将它留给自己的儿女……”
晨光熹微,花秀云与春晓坐在院中,说了许多私密的体己话,她甚至告诉春晓,由于无法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自从瑞儿死后,她与苏子恒便一直分房而眠……
临近午间,客栈渐渐忙碌,春晓便专心做事,将此事暂时放下。待到天色黑透,店里现下并无住宿的客人,花秀云便先自回了房间休息,春晓正想着去宽慰她一番,苏子恒却提着一只竹篓进了门。
将竹篓放在地上,苏子恒露出少见的舒心笑容,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了些:“这是我拜托一位朋友从海上带回来的,秀云从前极爱这个,春晓姑娘,你的厨艺好,你看除了水煮,可还有其他别致些的做法么?”
春晓低头看去,里面竟是满满半篓个头中上的牡蛎,想起这牡蛎富含锌元素,素来被认为有助孕的功效,不由心中一动,展颜笑道:“此物甚好,苏老板,你先去陪陪花姐姐吧,这里放心交给我便是。”
晚饭桌上摆满了以牡蛎为主料的各色菜肴,除了牡蛎蛋饼和酥炸牡蛎,还有一盆牡蛎豆腐汤。花秀云见了食指大动,忙不迭地拈起一块酥炸牡蛎放进嘴里,美美赞道:“我一向喜欢这些水产,却只知清蒸水煮,竟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春晓拉着花秀云在桌旁坐下,又让出自己的位置,主动坐到对面,向苏子恒微笑说道:“苏老板,这牡蛎对男子颇有好处,你不妨也多吃一些。”
苏子恒迟疑片刻,挨着妻子坐定,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面色也微微发红。
春晓麻利地将牡蛎蛋饼分成几份,分别放入苏子恒夫妇碗中,俏皮笑道:“旁人有合卺酒,咱们有牡蛎饼,分而食之,甜甜蜜蜜,取个好意头。”
花秀云诧异抬头,唇边还沾着少许油渣,苏子恒下意识地伸手帮她擦去,柔声说道:“慢些吃,这些物事多得很呢。我已经跟孙大哥打过招呼,他每次出海,都会帮你带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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