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夷君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夏越。
她的手轻轻地松开,不再抓住夏越的胳膊。
她终于觉得轻松了,那种将秘密倾倒而出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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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越却不知所措。
事实上,夷君的秘密,他早就知道。而他的全部,夷君却并不知道。借着今天的当口,他本想和盘托出,但夷君情绪不稳,忽然间强灌她教她一下子接受那么多的“巧合”与“意外”,只怕她承受不住。
夏越打算一步一步来,慢慢地将全部告诉她。
“你早点睡吧。”
孟夷君转身,就要离开。
“夷君——”夏越在她身后喊住了她:“我并没有打算改变自己的主意。”
孟夷君一愣,转过头去,泪眼模糊中,夏越颀长的身影碎成了一个个看不清的细点。
“我不值得。”
“我很坚持,夷君。”
他走过来,笑容温暖如春。
这一生,以为就要弥足深陷,永远走不出曾经的阴影,以为就要陷入泥潭不可自拔了,这辈子……就这样委委屈屈地度过。
她不是不想追求自尊平等的爱情,而是她不配,她一直觉得自己不配。
忽然有一个人,在知晓她全部的过去之后,告诉她,遇见你真好啊夷君。
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的笑容比春天的日头还要温暖。他永远都是那样自信,意气风发,有他在身边,从不知畏惧,即使前路坎坷,她从不用担心、质疑……
他一定会把一切,都做的很好。
她冲动地上前,一头栽进夏越的怀里。
痛哭不已。
所有的委屈、辛酸,全部化成眼泪,倾泻而出。
天地万物,皆为虚无。
只有他,在风霜里从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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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蜷缩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音量调的很小。看电视并不是主要目的,电视的声音只是能使他们更为轻松的背景音乐……
夏越喜欢看她躺在沙发上吃零食的样子。小丫头喝酸奶倒不舔瓶盖,但……吃薯片她舔手指啊!
在现下他眼里,孟夷君的一举一动,都是十分可爱的。
他宠爱地摸了摸孟夷君的头:“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够了够了……”孟夷君嚼着薯片,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夏越的确给了她安全感。在夏越面前,她甚至找到了可以无所顾忌的感觉,撒娇,任性,不用管形象如何。
夏越永远只会笑着摇摇头,宠溺地来一个摸头杀,无限包容她。
那大概就是久违的爱。爱一个人,可以不计得失,一往无前。
而被爱的感觉,是多么美妙。
孟夷君的眼眶有点湿润。
她放下薯片,很小心地凑近夏越,扒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是……”
“嗯?”夏越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摩挲夏夜的月光,那温柔的样子,教人不忍挪开目光。
他不明所以。
孟夷君想起了当初和黄东楠分手时,她在医院面对的难堪。
黄东楠把她拉到了角落里,自以为避人,说出了那样使她羞耻难堪的话。
他说她不是“纯洁的女孩”,质疑她小腹的刀疤,自以为了然一切地去羞辱她,声称王亦湘还是处女,所以他才要对人家负责。
而孟夷君不是。
过去一切,现在回想起来,竟似噩梦。
她抱紧了夏越,附在他耳旁,只小声说:“我是、我是啊……”
累久地重复,不知疲累。夏越一开始还好奇问她“是什么”,见她不回答,便也不再问。只是觉得她扒着自己耳朵的样子,很可爱,很可爱。
那一年,她十九,连二十都不到,还差着几个月。
在美利坚代孕合法的州,因为某种“交易”,她曾去完成过这样一个手术。经过“中间人”的接洽,与那位先生取得联系,她唯一的要求是,生产时用剖腹产的方式,把孩子带来这个世界。
因为过不去心理上的那道坎儿。
所以她虽然曾经生下过一个孩子,但从生理上讲,她还是不曾有过性/生活的处女。
黄东楠曾经用莫须有的“罪名”羞辱过她。
孟夷君并不知道夏越是否在意,他有深厚的西方教育背景,在性文化开放的国度度过他的少年、青年时期,也许他是完全不在意的。
但不知为什么,贴着夏越的耳朵,轻声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竟然有一种淡淡的心安。
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夏越并未有过过多的追问。
孟夷君心想,也许他在等着自己完完全全解开心结,愿意与他坦诚相对的那一刻。
她需要给自己时间。也给夏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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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夷君轻轻翻了个身,从夏越臂弯里挣脱。
“什么时候你有空,陪我回老家一趟,好吗?”
“好啊。”夏越毫不犹豫地答应,孟夷君的提议让他心潮澎湃,这至少证明,孟夷君正在对他一步一步敞开心扉。
带他走进她的世界。
“不过哦,我老家挺偏的,可能环境不大好,是个小村子,你需要有心理准备。”孟夷君有些不好意思,又说:“老家的人……对我不大友好呢。我想……你多了解我一些,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到底是不是坏人,再决定要不要追我比较好……”
“啊?”夏越坐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孟夷君的头发:“你现在还不是我女朋友?”
“……”孟夷君窘迫极了:“哪有那么快!你了解了我之后,也许觉得我不适合你呢!到时候只怕是你不要我!”
她嘟着嘴,有些撒娇的语气。
在夏越心里,这些小动作,都是极为可爱的。
“夷君,你也不够了解我,”夏越到底还是极宠她,同她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温柔无比,“我说过,我也有‘过去’,你可以了解,你的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
“我早知道的,关于凌桐蕴嘛,和公众人物的感情生活,实在是太难藏私,媒体会报道,大家都知道啦!”
“凌……凌桐蕴……”夏越一脸茫然:“我听你提过这个名字,但是,夷君,我真的不认识这位女士。”
接下来,轮到孟夷君一脸懵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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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治宗和常素的眼睛,都被今晚各个电视台轮番轰炸的娱乐头条新闻吸引。
“可惜了。”
在夏治宗感慨之后,夫人常素也发出了这样的惋叹。
“富商何家栋与世家女林曼迪订婚之喜”——
这是今晚的头条。
“铺天盖地的,也是头痛。”常素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她本来就有头疼的毛病,时常会复发。
“这位何先生,我间接打过几次交道,生意经还不错,算是有点家底的。”
“那你觉得他们配?”常素有些生气。
“哪里能呢,夫人,你别生这个闲气。”夏治宗笑着安抚,多年经验告诉他,太太是要哄的,越哄,家庭越和睦。
“那你怎么说?”
“我就是觉得可惜了……”
“当然可惜!”常素激动地抢过话头:“何某人四十好几了吧?快五十的人了!还有这种闲情雅致找这样的‘小太太’!曼迪也真是的,这男人年纪大的都能当他爹了,她还来真的!”
“那有什么办法?林家破产啦,全家老小要吃要喝吧?林小姐也是有她的苦衷……”夏治宗好人样的,说话滴水不漏,半点不违太太的心意。
“她有苦衷!她有苦衷当年也不会……”常素截了话头:“嗨,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呀!”
夏治宗将手指轻轻地抵在夫人的太阳穴上,为她按揉:“舒服吗?”
“嗨,老夏,你也别怪我至今耿耿于怀!曼迪这孩子,从小机灵,心计也是有的,毕竟当年她和你儿子……”夏夫人顿了顿,接着说:“她毕竟也是你儿子的前女友,差点进了咱们家门的。咱们儿子为了她,失魂落魄,至今这魂儿也没回来!我这当妈的,能对她心无芥蒂吗?”
“素素,都过去啦,过去这么久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再说,林小姐不也要嫁了吗?儿子也回来啦,虽然还没回家来——”
“你不说我还没火呢,这一说,我这火蹭蹭蹭冒上来——”夏夫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憋了一股的气:“曼迪心思挺沉的,她知道越越惦记她,这么多年都走不出她这阴影呢!时下越越回国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这当口,她林曼迪倒要订婚了!还不是结婚呢,就漫天漫地地宣扬!我能不多想吗?这难道不是在逼着你儿子去找她?生怕越越不知道她在哪儿、她近况如何?”
夏夫人气呼呼喝了一口茶,缓了缓,又说道:“希望是我多想——毕竟得知她要嫁比她大那么多的人,我心里也是不好受的!但我只盼着,她真的能收心,安安分分嫁人,别再对咱们儿子存着什么心思……”
“夏越应该不会这么傻吧?”
“难说,你儿子……像你!”
这老夫老妻忽然一顿,相视而笑,像最年轻的小夫妻那样……这恩爱,竟和外界传言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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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和凌桐蕴根本就不认识,她只是借你上位炒绯闻炒热度的一个小明星?当年的故事,真正的女主角应该是林曼迪?”
在听了夏越一番叙述之后,孟夷君终于理清了头绪。
那个夏越母亲瞧不起未来儿媳“戏子”身份而棒打鸳鸯的故事中,“凌桐蕴”这个角色,应该由“林曼迪”来代替。男主夏越根本就不认识女明星凌桐蕴!
这“江湖传言”传的也太不靠谱了吧?连人物都能弄错?
看来八卦也是门技术活啊!
“mandy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的父母彼此都认识,两家在生意上一直有来往。后来我们交往,长辈们都乐见其成,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以为我们会结婚的。”
好一场回忆杀啊!孟夷君连问细节的勇气都没有,故事中的男女主角,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多般配啊!
夏越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嗓音比以往更沉厚、沙哑。
孟夷君不知是自己太多心,产生了错觉,还是真如此。
她盯着电视屏幕看。
屏幕里的林曼迪,一袭白色挂脖小礼服,落落大方地搀着未婚夫的手,走向台前,面对媒体。
她真的好漂亮,五官立体而深邃,脸型正是最上镜的巴掌脸,一头乌发,披散下来,随着她身姿的曳动,而轻轻晃动,如瀑布。
反倒是林曼迪的未婚夫,看起来老相了,尤其是和林曼迪这超级大美女站在一起,马上被衬得好像林曼迪是个拜金女似的。
孟夷君不敢直勾勾盯着夏越看,但她借着余光,仍十分关注夏越的表情变化。
看着相恋多年的前女友订婚,当着全天下将自己的幸福公之于众,这是种怎样的心情?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分了。”夏越看着她,仍然是那样温暖的笑,宠溺地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像对待个孩子一样。
他的状态还算轻松,但……真的完全忘记了吗?
“她挺漂亮的。”孟夷君由衷夸了一句。
“是吗?”夏越笑笑:“我觉得还好。”
他将孟夷君抱起,妥当地安置在沙发上,给她收拾扔了满桌的各种零食包装:“还想吃吗?我下次多买点,囤着……”
孟夷君挺乐:“今天摄入的卡路里太多啦!真把我当猪养了!”
“夏越,再问你一件事——”
面对忽然严肃的孟夷君,夏越不禁一愣,回头:“什么事?”
“那你得说实话——”
“当然,”夏越笑了笑,“我说过,我也愿意你多了解我,以弥补这么多年我们素不相识的遗憾。我对你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掺虚言。”
她会感动。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这一生能遇见夏越,很幸运。
“清清……是不是林曼迪的孩子?”
孟夷君终于胆战心惊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期待夏越的回答,又很害怕。
“不是。夷君,你不用担心这个。”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
孟夷君舒了一口气。
夏越回身再抱她:“夷君,你这样问,我心里有一点高兴……这大概证明,你开始在乎我,我……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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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美好的周一。
孟夷君迈着轻盈的步伐,踏入校门。她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每次置身工作的氛围中,都无比快乐。
也许是这份快乐掩盖了她本应感知的不自然。
“早啊!”碰见了同事,她笑眯眯地打招呼。路经安保室门口,今天当值的蔡叔站在外面,正盯着她看,她微一顿,旋即也笑着打招呼:“蔡叔,早!”
“孟老师——”拖长的语调,有些欲言又止。
“嗯?”她有些不自在:“蔡叔,有事?”
这蔡叔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摇摇头,又叹口气,再轻蔑一笑。
这笑,让孟夷君十分不自在。
略带嘲讽般地,将整个人剖析。
孟夷君也没再多问,绕了过去,径直往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