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里,宁羲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他明明…看见了她…帐外灯下那双又大又圆水汪汪的眼睛…他绝对不会看错…
黄岩关她一掌拍翻汗血宝马凶巴巴瞪着他的神情…他记忆犹新…要不是她突然冒出来劈翻了他的马,或许他就不会被活捉。
他这样出声喊她,想来她也是不会应答的,谁愿意将精力花在一个敌国俘虏身上呢。
就在他垂头丧气准备继续闭眼熬过这艰难的黑夜时,忽地听到一阵窸窣作响的声音,蓦地抬眼,面前多了个人。
沈念念蹲在那,两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由于刚才挨了圆圆的训,所以她的语气并不太友善:“刚才你在和我说话?”
宁羲一愣,他没有想到沈念念会回应他。也没想到她会偷偷钻进帐子来。
“嗯。”他仍旧将她当成孩子看,“我看见你在外面,所以就想着喊喊你。”
沈念念好奇问:“为什么要喊我?”
宁羲想了想,快速地在脑海里算计了一下自己逃出去的可能性,虽然算出来的结果令人心碎,但作为一个被队友卖了的俘虏,他决定还是要试一试。
尽可能放柔自己的语调,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受尽苦难的小可怜,“我叫宁羲,你呢?”
沈念念皱了皱眉,“他们都喊我沈小仙女。”
宁羲嘴角一抽。
沈小仙女???
沈念念:“哦对了,那天你还喊我仙姑来着。”
宁羲老老实实喊一句:“仙姑。”
沈念念没应,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
没有一点继续唠嗑的意愿。
宁羲看着旁边随意躺在干草堆里,顺势架起二郎腿嘴巴还叼根草梗的小姑娘,深呼一口气,鼓励自己不要怂。
小姑娘虽然力气大,但是她长了张“很容易被骗的无辜脸”,说不定一忽悠,就被他成功策反了呢?
在这之前,他得拉近和她的关系。
“仙姑,你长得好看又有本事,怎么看怎么好,简直完美,以后前途绝对不可限量啊。”
沈念念瞥他一眼,对他的说法进行纠正:“可我是个文盲,文盲不完美。”
宁羲一顿,睁着眼睛说瞎话:“没事,你还小,在你这个年纪不识字很正常,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识字,不照样当上督军?”
沈念念皱皱眉,吐出草梗子,一本正经:“你之所以能当上督军,因为你是宁国太子,不是因为你在我这个年龄时不识字。”
被无情戳穿后的宁羲再接再厉:“我相信凭你的本事,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当上督军的!”
沈念念:“我不稀罕那玩意。”
宁羲:“那你稀罕啥?”
沈念念傲娇道:“我啥也不稀罕。”
说完后她就觉得有点后悔……其实…值得她稀罕的还有很多…比如说刚刚训过她的爹爹…始终站在她这边的娘亲…还有根本没发表任何意见一直吃吃吃的姐姐…
以及…一个特别令人操碎了心的圆圆…救他还不好…说一声谢谢不就好了吗…非得上纲上线地训她…
宁羲看着她一言不合就撅起嘴巴感觉好像有点生气?生怕是自己惹恼了她,急忙道:“不稀罕好,仙姑无欲无求,超凡脱俗,吾等凡人只能敬而望之,佩服,佩服。”
沈念念转了个身,懒洋洋地趴在干草堆上。
宁羲:“仙姑?”
没有回应。
宁羲全身上下被绑着,只能艰难地挪着屁股朝她那边靠近,挪啊挪啊,身上草绳实在绑得太紧太有技巧,他屁股都快擦出火了,也就挪近了那么一丢丢距离。
这一丢丢距离,正好有足够的视野扫及她,帐篷里没有点灯,月光从帐顶的小破洞漏进来,她躺在那,半边脸埋在草堆里半边脸朝外,小手紧攒在胸前,嘴微微抿起,肆无忌惮地——
打鼾。
睡得可香了。
宁羲一愣,继而无奈又无语地叹口气。
怎么说睡就睡呢?
这可是关俘虏的帐子啊。
她留在这睡觉就不怕有危险么?
迟疑半秒,后一想:该怕的应该是他。
毕竟,她可是一巴掌拍翻马匹的人。
今儿个晚上的套近乎策反逃跑计划或许得往后延延,打扰人家小姑娘睡觉好像不太好。
宁羲使劲吃奶的劲往后一倒,恰好摔到厚厚的草堆上。虽然不如大帐里皮毛氅垫那般柔软,但好歹有个睡觉的地,总比睡地上好。
旁边沈念念呼呼大睡,打鼾的嘴巴正对着他的耳朵,她的鼾声清新脱俗丝毫不做作,直钻他大脑压根防不住。
第一百次以后背为着力点挪地失败的宁羲,认命地忍受着自己被绑导致的四脚朝天睡姿以及沈念念的鼾声,欲哭无泪地…睁开眼盯着帐顶的破洞发呆。
想他做了二十六年太子,头一次活得这么憋屈。
他是想好好带领大军攻破大周的,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副地步?
会有人来救他吗……旧贵派的大臣会为了他向父皇请求休战吗……父皇……父皇会为了他向大周低头吗?
这时候宁羲想起自己那些虎视眈眈的弟弟们,个个都拼了命地拔尖,个个都想将他取而代之,这一次的被俘,他们一定又会大做文章。
宁羲叹口气,内心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即使这一次下定决心到边疆历练,却依旧将事情给搞砸了。身为督军,不仅没有起到鼓舞士气引领全军的作用,而且还让自己深陷敌军沦为俘虏。这样想来,他还真是个废物啊。
默认自己为废物的废物太子开始细数自己这些年的光辉事迹以此来重塑信心,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
帐篷顶的破洞,除了月光,还有闪星,耳边女孩子逐渐轻缓的鼾声和帐外知了的声音混在一起,他缓缓闭上眼,困意袭来,糟心的念头纷纷被抛出脑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当赵子渊像往常一样爬起来,没有在旁边看到总是黏着他睡的沈念念时,他就知道,这回沈念念是真的发脾气了。
呆坐床板边想了一会,赵子渊起身往军营大厨地而去。身为督军,除了睡的大帐是专供外,吃的东西也是专供。平时为了表现自己和士兵们共进退,他吃的都是馒头干粮之类的,很少要求随军厨子做什么。
走在路上,赵子渊想着等会该要点什么,阳春面是肯定要来一碗的,沈念念喜欢吃这个,嗦面嗦得根本停不下来,她没吃过面条,觉得这玩意又能吃又好玩,稀罕得很。再来份熏猪肉,前儿个荔城送来的大乌梅,她火气大,正好弄一份乌梅汁解解暑。
盘算完毕的赵子渊走到大厨地,吩咐完厨子做东西,静静地坐在长板凳等待。
等着等着,厨子还没弄好东西,沈家的人倒齐齐来了。
因为有赵子渊的特许,沈家的人可以随意吩咐他的专厨做饭,所以基本上专厨都是为护圆队服务。沈家人往大厨地跑得格外勤快,有事没事就拿点东西吃,见着专厨就跟见着自家亲人一样,一口一个“大师傅”喊得格外亲热。
“大师傅,早上好啊!”
“哈哈,早上好,今儿个道爷仙姑们想吃些什么,和昨天一样,煎油饼甜酥糕?”
“随意,大师傅手艺好,弄啥都好吃!”
寒暄完毕的沈家人准备像往常一样往东边板凳走,一转身,这才发现赵子渊坐在那。
“圆圆,难得见你来这里啊,天天馒头烙饼的,总算吃腻了?”沈老爹调侃着,一边笑一边挨着坐过去。
沈老娘带着沈悠悠目光呆滞地晃荡,母女俩还没睡够,神智不太清醒。
赵子渊侧着眼睛瞄了瞄,一数,才三个人,没有沈念念。淡定问:“念念还没起床么?”他以为她昨晚肯定是回父母身边睡觉了。
沈老爹眼神怪异看他一眼,“念念不是赖在你那边睡么,我刚想问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厨地,念念这个小馋猫肯定会跟着过来的,难道还在睡?”
赵子渊啊一声,起身皱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念念不在我帐里,昨晚她跑出去就没回来了,她不在你们的帐里,那她去哪了?”
沈老爹想了想,觉得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念念野惯了,偶然闹个消失很正常,说不定现在就躲在哪个军帐里睡大觉呢。“你别急,念念又不是三岁小孩,她能照顾自己,丢不了。”
赵子渊心里七上八下的,随口答:“我没急。”
沈老爹指了指他眉间紧蹙的川字,“瞧你那脸,眼睛鼻子都快皱一块了,还说不急。”
赵子渊一愣,随即跑开,大师傅在后面喊:“督军,面不要啦?”
沈老爹摆摆手,“他找人去了,一时间肯定顾不上吃面,我来替他吃,哈哈哈。”
沈老娘和沈悠悠神游一趟回来,望着已经一路狂奔远走的赵子渊,幽幽问:“圆圆咋又走了?”
沈老爹:“找念念去了。”
沈老娘:“哦。”
一家三口开始专心吃吃吃。
吃了个酒足饭饱,沈老娘要求打包,让大师傅弄了份酥油饼拎着走。晃悠悠地走到大帐,许多人聚在一起,七上八下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沈老爹一眼就望见队伍中央赵子渊全副武装,披甲执剑,一脸严肃地正在吩咐士兵做事。
原来,得知沈念念不在沈家大帐后,赵子渊便发动士兵满军营地找人,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都没能把人找着。一急之下,他干脆集结一支小队伍,准备亲自领着士兵队到军营外去找。
在沈家人的眼里,沈念念压根用不着人担心,他们在一起生活多年,熟悉彼此的习性脾气,什么时候该担心什么时候不用担心,心里都有个数。但在赵子渊的眼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将沈念念看做一个普通的十岁小姑娘,虽然力气大了点,脾气倔了点,但总归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闹起来,没个分寸的,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一直端着架子的赵子渊这时候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昨晚就哄哄她,说两句好话,又或者道个歉,说他不该指责她而是应该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她就不会那样气冲冲地到处乱跑,以至于现在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赵子渊叹口气,一刻功夫都不敢耽搁,上马就要领人往外去,马蹄子刚踏出去,前头多了三个人。沈老爹挥手打招呼:“圆圆,你这是要亲自上阵杀敌啊?”
赵子渊蹙眉,急得满头大汗,不敢看沈老爹的视线,害怕告诉他沈念念可能丢失的事实,语气弱了三分,道:“念念可能跑外面去了,我要去找她。”
拎着酥油面饼的沈老娘出声:“圆圆,念念不在外面,她就在军营里头,压根用不着你骑马去找。”
赵子渊一脸茫然。
明明都找过了,根本没有沈念念的踪迹。
沈老娘一把扯他下马,将饼扔他怀里,“来,我带你去找她。”
赵子渊只得暂时散去一众士兵,乖乖地跟在沈老娘后头。走啊走,走到关押俘虏的地方,沈老娘停下来,指着帐篷道:“就在里面。”
昨晚上她正好看见念念满脸愤慨地从帐子里冲出去,瞧那小样,一看就是生气了。出于本能,她一路跟着念念,在沈念念溜进俘虏帐子后,趴在帐顶看了会,宁国的俘虏太子被绑得严严实实,在确认念念不会有危险后,她就放心地离开了。
本来以为圆圆今早是要找念念一起吃早饭,没想到他压根不知道念念待在俘虏帐过夜的事。
沈老娘耸耸肩,对于赵子渊的情报获取能力表示堪忧,退到一边,让他自己往帐子去。
赵子渊站在帐子前,手里捧着酥油面饼,想起刚才差点闹得人仰马翻的找人行动,一时间有些恍惚,绕了一大圈,原来是虚惊一场。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松了一口气。
“念念。”他朝帐子里面喊了几声,没人回应。
赵子渊下意识转头看向沈老娘,不是说她就在里面吗,怎么没动静?
沈老娘摇摇头,努努嘴让他进帐子找。
赵子渊抬腿的瞬间,有些犹豫。待会见着人了,她要是还在生气中,不肯理他,又或是见了他之后仍旧继续闹,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纠结的功夫,帐子里头早就睡醒的沈悠悠心情甚好地已经和宁羲聊了半个钟头,出于尊重,她和宁羲保持了一模一样的四脚朝天姿势,两人以诡异的姿势聊得非常开心。
他们聊天的内容十分单纯,总体来讲可以概括为以下两句话。
“你好厉害好棒哦。”
“对哈我也知道自己好厉害好棒呢。”
早上一睁眼就开始进行策反计划的宁羲几乎说尽了自己所能捧人的所有词汇,沈念念听得各种开心。睡饱的她此刻精力充沛,心情好得可以一口气吃掉十个馒头。
就在宁羲准备进一步深入敌心的时候,忽地有人影闪现,两人抬头一瞧,一眼看见赵子渊臭着脸站在那。
其实,赵子渊并不是很想臭着脸,但当他看到躺在草堆里的两个人以无比诡异的姿势说说笑笑时,他就控制不住地开始板冷漠脸。
在敌人面前,该有的威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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