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宋心思一转,知道云苏要说什么事了。
云苏要传位给他,老早就跟他说过,问过他意见,而他,没意见。
别的国家的太子削着脑袋想要把自己的父皇拉下皇位,自己去做那个帝座,而他的父皇,主动退让,他有什么意见的?
云思宋哦了一声,站起身,冲各位长辈拜了辞,领着两个妃子走了。
云思宋一走,云苏就直接开口问宋繁花,“我要传位给云思宋,你不反对吧?”
宋繁花说,“你们皇家的事儿,我不多言。”
云苏一噎,瞪着她,“好歹是你儿子。”
宋繁花笑道,“他若是段衡,那就是我儿子,他若是太子,那他就是天下人的孩子,他要为天下人尽孝,我可当不了这个主。”
云苏便不问她,转头问段萧。
段萧说,“随你高兴啊。”
云苏道,“我自是高兴的。”
段萧沉默了一瞬,凉凉地刺他,“大好河山,大好年岁,你不在你的皇帝宝座上兴风作浪几年,老早的退位,是想做什么?”
云苏轻飘飘往宋繁花脸上看一眼,虽没回答段萧的话,可意思不言而喻,他是奔着某人去的。
而那一眼,恰巧就被段萧给逮住了,他一下子就拍桌,冷冷地瞪着他。
云苏见段萧明白了,又生气了,他倒心情好了,低笑一声,站起身,拍拍儒雅中透着贵气的袍服,拉着秦暮雪的手,起身,冲她说道,“第一次来段府吧?我们去转转。”
秦暮雪知道云苏是不想走,也不舍得走。
原本他可能以为宋繁花那般疼爱段衡,定不愿意他这般早早地接了皇位,得费一番功夫说服她,自要花很长时间,哪成想,宋繁花是个极有心思主见的人,也非常清楚段衡既封了太子,早晚都得坐那个位置,是早,是晚,大概也没差了,所以,她一句话多余的话都不说。
那么,时间充裕,到晚上大家一起吃饭还早,这空间,云苏肯定是不愿意再回宫的。
秦暮雪笑道,“还真是第一次来,那就转转。”
皇上和皇后都发言了,段萧和宋繁花自不会阻拦。
这宅子是云苏赐封的,里面的一景一物都是他亲自找人督建的,他对这里的景致其实很熟悉。
二人离开后,秦陌一个人坐在那里喝茶。
宋繁花和段萧也不搭理他,手牵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了院儿,段萧看着宋繁花,轻轻地叹了一声,说,“他为了你,连皇位都不要了。”
宋繁花握紧他的手,蹙眉道,“他为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衡儿要当皇帝了,他还这么小,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我真担心……”
段萧一听,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安慰说,“衡儿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只会比云苏出色,不会比他差。”顿了顿,颇有点儿不解地道,“你刚不是挺看得开的吗?”
宋繁花嗔他一眼,“我刚看的开是因为不想让云苏看出来我担心。”
段萧笑道,“担心就担心,没必要隐瞒。”
宋繁花叹道,“时间过的好快,一晃眼,衡儿都二十二了。”
段萧低头吻着她的发丝,目光朝前方看着半揽在视线里的天空,想到他二十二岁时候的光景,低笑着说,“确实,转眼,二十多年都过去了。”
段萧搂紧她的腰,轻声道,“等衡儿登基了,我们回一趟衡州,我想与你在衡州过一场八月十五的节气,以前没过到,总是遗憾。”
宋繁花顿时就俏皮起来,“遗憾?”她道,“是说去净尘寺那晚,你明明要邀我赏月的,最后却食言的事儿吗?”
段萧低声道,“嗯。”
宋繁花笑问,“当时为何食言呢?实话实说,这都老夫老妻了,不准哄骗。”
段萧低笑,吻了一下她翠白的耳朵,小声说,“因为当时……”他顿了一下,笑出声来,“那天净尘寺,你向我敞开怀抱的样子,让我心动了。”他压低声音说,“而我,告诉自己,不能动情。”
那天那件事,宋繁花其实没太放在心上,虽然觉得那晚月色挺好,没能赏到月光,是有点儿遗憾,但她总觉得那晚段萧带她去净尘寺不是赏月的,而是知道无方有难,故意用赏月的借口去的。
当时她对他也是放肆而调皮的,就敞着怀抱,等他来抱。
但其实,她并不喜欢他。
原来那个时候,段萧就已经往爱着她的路上迈进了。
事隔多年,能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这般难得的话,宋繁花高兴之极,她说,“原来咱们冷心冷情的衡州太守这么早就‘芳心失落’了呀。”
段萧张嘴就咬她一嘴。
宋繁花轻轻轻呼,段萧瞬间转移阵地,吻住她的唇。
晚上,云思宋来段府吃饭,段萧和宋繁花都表达了他们对他的关心和厚望。
其实,段萧和宋繁花都不担心云思宋会将国家治理不好,抑或是会出事。
如今十国列强,云王朝已排到了第三,敢来进犯云王朝的,除了大殷帝国,就是轩辕王朝了。
而有轩辕凌在世的一天,轩辕王朝都不可能向云王朝宣战。
大殷帝国是十国之最,又一向爱好和平,十国友好合约就是从大殷帝国发出来的,那么,这个发起者也不会无缘无故发起战争,造成世界动荡。
单治理一个云王朝,云思宋绝对能够胜任。
再加上如今的云王朝,人才济济,韩廖、张施义是段萧的兄弟,自会全力辅佐云思宋,云氏一族子弟也不会让云苏一手打理起来的江山没落下去,定也会倾囊相助,而云思宋是宋世贤的亲侄子,财力上,宋世贤也会不遗余力,还有元丰、马怀燕、吕止言、风泽、林新竹等人,这些人,都跟段萧与宋繁花交好,自会把他们的孩子照看好,沈骄阳是段萧一手培养起来的,对他极为敬重,更加会殷勤地侍奉云思宋,文澜和秦陌也不用说了,文武之臣,护国安邦。
那天晚上,在段萧家里吃了家宴,第二天,云苏就下了传位诏书。
此诏书不仅发到了云王朝,还发到了另外九国,九国君王接到此诏书,纷纷遣使者来云王朝祝贺。
就在这期间,云思宋撞见了他一生之中最为珍贵的女人。
因为这个女人,他明白了爱情的滋味,也尝到了真正的男女之欢,懂得了身为男人的担当,身为帝王的无奈。
有些路,你要走过,才知道万水千山,方见坦途。
有些人,你总要爱过,才会透彻人生悲喜,变得成熟。
卸了皇位,云苏一身轻松,见段萧和宋繁花回了衡州,他也跟了去。
衡州还是老样子,段府依旧是老样子,唯有柳府,从衡州的版土上消失抹去,不再得见。
而原来的柳府,被宋府之后赶上来的新的衡州首富杨府买了,辟为别庄。
宋繁花跟段萧回到衡州,百姓们热情极了。
尤其对段萧,那是十足十的敬畏、虔诚和喜欢。
云苏是明目张胆地跟着段萧与宋繁花回衡州的,路上三个人还同行,而因为突然多了一个云苏,这路上的争吵和打架就没断过。
回到衡州,全没有人把云苏这个曾经的帝王放在眼里,都巴着段萧去了。
云苏气极,撇撇嘴,心想,他就该把衡州给端了,或是领兵给占了!
好不容易打发完热情的百姓们,进了府,见云苏还跟着,段萧就恼了,“你非要阴魂不散吗?”
云苏说,“我一会儿就走。”
段萧信了他才鬼,但也赶不走他,路上打了那么多场架,二人平分秋色,谁也打不趴谁,论武力值,他二人旗鼓相当,论智力,他二人也旗鼓相当,段萧赶不走云苏,也不费嘴舌了,拉了宋繁花,回到东院,压根不招呼云苏,任他自生自灭。
云苏怎么会灭?
他住不进段府,不代表他住不进别的地方。
至少,花府他是绝对住得着的,但他没去打扰花千冰,就一个人转出门,到街上找客栈,路过柳府门口,看到那曾经的牌匾换成了别的,他目光一停,站在那里不动了。
似乎,尘封的记忆被拉开,他想起了柳绍齐,想起了柳纤纤。
走过的路,不能回头。
做过的事,没法抹去。
曾经所遇过的人,唯有铭记。
云苏久久地站在那里没动,目光如横匾上的漆墨,嵌进了时光隧道里,他忽然觉得他得给柳绍齐和柳纤纤建一座敬香庙,以此来安放他们的灵魂。
不为旧人,只为故友。
云苏垂下眸,背起身走了,他找了一家客栈,开了上等的房间,晚上睡在这里。
第二天他就去了太守府衙,花千冰看到他,大吃一惊,即刻上前跪拜,云苏抬手让他起,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就是给柳绍齐跟柳纤纤建敬香庙,让他着手办理。
花千冰应了,云苏就去街上逛。
时逢七月初,再过几天就是衡州有名的龙王雨祭,街上已经隐约可见一些祭祀所用之物,偶有擦肩的行人走过,会听到他们欢喜地说着有关龙王雨祭的事儿。
而真到了那一天,云苏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信仰的力量。
于云苏而言,这是头一遭,也是唯一一次,身临其境地站在磅礴的气氛中,他也终于明白,当年的南天门大战,灭的不是段宗铭,而是人心。
而段萧,他失去了父亲,却得到了万众归一的人心。
云苏见段萧和宋繁花来了,段萧还换上了紧身黑衣,云苏眯了眯眼,在段萧跳下江水去拔头筹的时候,他也纵身一跳,跳进了江河中。
河底里,二人相汇,云苏说,“今天这头筹,我要了。”
段萧轻笑,“在这片河里,我才是王。”
云苏挑眉,“是吗?”
段萧道,“不信,大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