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又问,“柳纤纤呢?”
吕止言道,“吊着一口气,但活不久了,周易之不来,她早就死了。”
宋繁花面无情绪地嗯一声,目光落在那道紧闭的大门上面,似乎定格了一般,好久之后她才收回视线,压下眸中半澜而起的冰色,缓缓说道,“这一次让他们一家三口到地下去跟柳元康团圆。”
说罢这句话,宋繁花就闭上眼睛,靠在那里养精蓄锐。
吕止言看她一眼,见她不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
宋繁花在等,不是等吕子纶和温千叶,而是等段萧。
段萧刚刚在门口被他娘喊走了。
宋繁花不明白段萧是如何知道是他娘在喊他,但凤隐珠既是蓬莱仙岛上的人,那就必然有自己的办法与段萧取得单线联系。
段萧与凤隐珠站在梵尤的对面。
段萧看着梵尤,看着这张当时在衡州的公堂上被薛凌之拆穿了假面而露出真容的朱坚的脸,错愕了一下,微微不解地问,“朱坚的尸体为什么是完好无损的?死了一年,不可能没腐吧?”
梵尤道,“凡人尸体,死了一年之久,当然会腐。”
段萧奇道,“朱坚不是凡人?”
梵尤笑道,“朱坚是凡人,但保下他尸体的人却不是凡人。”
段萧眉头微掀,“嗯?”
梵尤道,“朱坚的尸体进了皇朝,因为云苏的关系,没有被五马分尸,云苏要朱坚的尸体没用,但周易之有用,只不过周易之一直分身乏术,没能顾及着他,被我钻了空子。”
这话说的段萧有点儿没听明白,不过他向来心细如发,一句话能推出十个结果,所以,脑子一转,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无非是早先周易之要借用朱坚的尸体做什么事,但因为九珠之事,一直没能顾得上。
凤隐珠对梵尤占用谁的尸体不敢兴趣,她已经从段萧口中得知了云苏答应交出尚方宝剑,又把高御铁喊了来,要毁掉三件神兵。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灭了周易之跟梵尤。
这两个人都想开启九回之路,却也都有弱点,周易之的弱点是三件神兵,梵尤的弱点是凤来仪。
梵尤想找到凤来仪,只能靠凤隐珠。
所以,梵尤不会允许凤隐珠有事。
而凤隐珠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儿,才找来梵尤谈判的。
凤隐珠说,“你助我灭了周易之,我带你回蓬莱找凤来仪。”
梵尤玩味地说,“身为蓬莱仙岛的凤氏一族,你不会连一个小小的周易之都打不过吧?”
凤隐珠说,“打是打得过,但我担心有人背后使坏,所以,不得不多一个心眼,让你在后面把关。”
梵尤笑道,“你说的背后使坏之人不是指的我吧?”
凤隐珠抬头看他,深沉黑色瞳仁后面是如老僧入定一般岿然不动的镇定之色,她言语轻缓,却低调到张狂,“就算你在背后使坏,也杀不了我,而你想要见到凤来仪,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梵尤眯了一下眼,虽然目前用的身子是凡人的,可眼睛一眯,魔帝之威就浑然天成一般随之而来。
凤隐珠没有任何惧怕之意。
段萧也没有。
拿捏着别人的短板,哪怕被威胁了,那也是底气十足啊。
梵尤千百年前栽在了凤来仪手上,千百年后又被她的子孙威胁,梵尤心头恼恨,却不动声色,等上了蓬莱,他再找这些人好好算帐。
梵尤哼一声,忍气吞生地说,“我助你除掉周易之,你得帮我找到凤来仪,若你敢骗我,我让人间再次面临一次浩劫。”
凤隐珠道,“必然帮你找到凤来仪。”
梵尤道,“要怎么做,你说吧。”
凤隐珠道,“不需要规划了,直接找上去。”
凤隐珠没有把周易之放在眼里,哪怕周易之是神护一族的后代,传承于瑶华的秉持,她也不怕她,之所以找梵尤,是凤隐珠担心她在与周易之交战的时候被一直窥伺着她的人暗算。
凤隐珠与段萧对望一眼。
段萧知道要怎么做,冲她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来。
凤隐珠便与梵尤走了。
半道上,与前来找梵尤的周易之撞个正着。
周易之是来找梵尤谈合作的,却被凤隐珠捷足先登,周易之大感不妙,隐身就要逃,可她哪里逃得掉?不说月霜的仇了,就是她搞出这么多事,只为自己的私欲,重回蓬莱找君临渊凤隐珠就不会忍她。
九回之路一开,君家的人就一定会找上她。
凤隐珠没打算再回蓬莱,也不会让九回之路开启,所以,梵尤一定要跟周易之对上,让这两个都想开启九回之路的人自相残杀。
一场罕见的战争在封闭的陵山展开。
凤隐珠、梵尤、周易之,仙魔的对峙,隔了千百多年,又再次交峰。
周易之以一对一都对不过,更不说以一对二了,眼见自己性命垂危,她连忙出声大喊,“你们杀了我,就回不到蓬莱了!”
凤隐珠眼眸一寒。
梵尤手一顿,这话成功地让他停止了攻击,他觉得周易之说的对,便对凤隐珠说,“她的命不足不虑,等九回之路开了,我再亲手杀了她。”
梵尤说话算话,他还要靠凤隐珠找到凤来仪呢,自不会骗她。
可凤隐珠不会让自己错失这么好的机会,俗语有说错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凤隐珠不敢保证给了周易之喘息之机后她是不是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又给溜了,如今神兵未毁,任何可能的意外都不能有,可凤隐珠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不然让梵尤察觉到她有意让他与周易之同归于尽就麻烦了。
凤隐珠眼眸动了动,冰冷的暗光钉在周易之身上,转眼她就展现出了身为蓬莱仙岛凤氏一族的强大能力,将周易之的仙根抽出,废其筋脉。
周易之疼的啊啊大叫,抽搐着身体用着灭骨的恨意死死地瞪着凤隐珠,“你敢私下里对仙人用刑,要受天罚的。”
凤隐珠冰冷地说,“那就让他们来。”她走上前,微微蹲下身,看着躺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的女人,不冷不热地说,“原本,我离开蓬莱,与你无关,可你这个人就是这么愚蠢,非要跟上来嘲笑一番,以满足你从小到大就没有压过我一筹的憋屈,但你怎么就不懂呢,我压根不把你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在意你的嘲笑?若不是你这么蠢,在我离开后,你大可以去向君临渊献殷勤,不管是勾引他还是魅惑他,只要你有能耐,何怕他不娶你?他君家打翻祖制,不愿再做我凤氏一族的附属,不再做上门女婿,而是要独撑门面,自然会娶很多妻子,偏偏你在那个时候离开了,又被挡在了蓬莱之外,你说可不可惜?”
周易之听的心口绞疼,她有多爱君临渊,她自然知道,若非她当时幸灾乐祸,又何以会弄到如斯田地?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凤隐珠!
周易之发疯了一般地拿头去撞凤隐珠,凤隐珠往后一闪,周易之没撞到,一个跟头栽下去,疼的昏死在地。
隐在暗中的人听到了凤隐珠的话,薄唇抿了一下,却没动。
这个人虽然隐在暗中,却离的不远。
但凤隐珠、梵尤、周易之全都没察觉到,可想而知,这个人的实力有多么的可怕。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凤隐珠口中的君临渊。
也就是这十年来,一直让凤隐珠昏迷不醒,却又扣着她不放的男人。
当年的九回之路封的确实是凤隐珠一人。
那九回之路不是君家封的,而是凤家,君临渊没办法解开,只能借助周易之的手,包括开启之路,都是君临渊暗中推送给周易之的。
原以为会成功,可没想到周易之还是这般无用。
君临渊把目光投放在梵尤身上。
而就在凤隐珠、梵尤、周易之三个人大战的时候,段萧回了城,去了城主府。
凤隐珠、梵尤、周易之三个人不是凡人,交手自也不像凡人那般简单,他们之间的战役打了半月有余,也就是说,从十月初上旬打到了十月下旬。
这个时候,温千叶、吕子纶、高御铁全都赶到了陵安城。
叶知秋和宋明艳也来了。
云苏带着尚方宝剑,随后跟上。
城主府一下子热闹了。
在周易之被凤隐珠生擒带回城主府之前,段萧拿来尚方宝剑,让高御铁毁了。
高御铁蹙眉说,“想要毁它,得有连翘山下面的举水。”
举水被连翘山的山民们奉为圣水,据说这水是千百年前瑶华的眼泪落地而成,遇沙土不污,遇砾石不留,遇泥不垢,水流不大,却终年澈净,哪怕遇雨遇雪遇溪流汇聚,也不被感染,高御铁在打造尚方宝剑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水,高御铁能被朱帝看中,赐封“御”,又被天下人推崇为神铁手,不是靠侥幸和运气,是靠真正的实力。
连翘山的山民们知道举水,可离连翘山远的地方的人就不知道了,但高御铁知道,这当然不是说他有问题,而是说他心中有丘壑,打铁听上去是一件下等又简单的事,但其实,它包含的学问很多。
当年若没有高御铁,那天外飞银到了别的打铁手手中,也能打造出尚方宝剑,却不会有这等灭世的神力。
所以,当年用举水铸的,如今也要用举水毁之。
宋繁花听过举水,因为冬严就来自连翘山,举水在连翘山那么出名,自时常被冬严提起。
段萧也听过。
云苏也听过。
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段萧说,“如今派人去连翘山取举水,一来一回颇费功夫,不然这样好了,高师傅你带着尚方宝剑去一趟连翘山,你一个人去,不会被人怀疑,也不会被人察觉,我们留在陵安城牵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宋繁花皱眉道,“不妥。”
云苏道,“我随他去。”
宋繁花对高御铁都不放心,又怎么可能放心云苏?
宋繁花看了云苏一眼,又看着段萧,对他道,“不必这么麻烦,高师傅的冶炼手艺确实高,可武功就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了,我唤封啸天来,封啸天也是连翘山人,以他的武功,一来一回,不出三天就能回,我们等的起。”
段萧想了想,三天也确实等的起,便道,“好吧。”
宋繁花掏出九霄盟的盟主令,将封啸天唤过来,封啸天一来,江左也来了,韩稹和夜辰没有跟上,他二人原跟着封啸天和江左一起伏杀秦陌,秦陌离开后,他们就埋伏在松漠岭外围,但云苏也不是省油的灯,中了金虎符三军的反歼计,又中了肖璟的毒计后,知道外面铁定有埋伏,他偏不走正门,从耸山离开了,是以,这四人就没拦到云苏,韩稹进了京,夜辰去与张施义汇合了。
封啸天来到陵安城,接了命令,当下就赶回连翘山,取举水。
举水取来,凤隐珠、梵尤也回来了,但梵尤没现身,只有凤隐珠一人露了面,当然,她还带了昏死过去的周易之。
这期间,柳绍齐一直没出现,他虽然以九珠之力获得了新生,可到底这不是真正的生命,他没法对这些人动手,又怕自己被这些人追杀,断了他娘的希望,是以,一直不露脸。
安筝伺候着柳纤纤。
原本吕止言并不知道周易之离开了城主府,等到凤隐珠带着人来到众人面前,吕止言才知道这个潜在的最大的威胁已经铲除了。
吕止言当下就派人去找柳纤纤,在一个不太显眼却配套极为齐全的小殿门里找到了她,等人来汇报那个地址,所有人都移步过去。
柳纤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安筝坐在一边儿伺候着她,神情木呆。
宋繁花、宋昭昭、宋明艳先进去,左雪跟上,段萧、云苏、温千叶、吕子纶随后,吕止言、高御铁、封啸天、江左徘徊在门口处没进。
宋繁花上一世死的时候对柳纤纤恨之入骨,对云苏恨之入骨,可因为九回之路的牵扯,让她挖出了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主谋是周易之,她觉得柳纤纤也是可怜的,被亲娘利用。
但可怜归可怜,宋府与柳府之间的恩怨永远都解不开,就算不计较前一世的仇,这一世,柳纤纤设计陷害宋世贤,牵连宋昭昭,周易之害她爹娘,这仇也有得算的。
所以,如今,看着这样的柳纤纤,宋繁花一点儿都不同情。
成王败寇。
若今天躺在这里的不是柳纤纤,那就必是她了。
没有人愿意输,也没有人想输。
那么,为了赢,只能各凭手段。
前一世她赢了她,这一世她赢了她,彼此也算扯平了。
宋繁花两世都怀着恨,活的看似快乐,实则痛苦不堪。
宋繁花一直心有不甘,被柳纤纤这三个字梗在了心底,如芒如刺,不拔掉就一直扎着心,听闻她的惨状与亲眼所见完全是两个概念。
宋繁花不由得在心里想,原来,报仇的滋味是这样的,没有想像中的兴奋,却有一种轻松感爬遍全身,这是柳纤纤的解脱,又何尝不是她的解脱?
宋繁花低喃地喊一声,“段萧。”
段萧立刻走上前,扣住她的手,应一声,“我在。”
宋繁花道,“送她上路。”
段萧二话不说,伸手就击向床上毫无知觉的女人,只是,掌风落下,却没能击中目标,半空中被一人拦住。
段萧转头看向云苏。
云苏却不看他,只看向宋繁花,“她已经没有活路了,不必要脏了你们的手。”
宋繁花不看他,只道,“我们不嫌脏,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和约定,与王爷无关,王爷请别插手。”
云苏抿了下唇,“你们与我无关,可柳纤纤与我有关。”
柳纤纤三个字出,云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好久,这个名字都淡忘在了脑海里,但其实,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却仿佛这个名字从耳边消失了很多年,乍然提起,全然是陌生。
那个曾经在他心里被他放在特殊位置的女人,早不知在何时,被别的女人替代。
或许在衡州,或许在琼州,或许在京城,或许在长乐关,或许在玉刹阁,或许在陵安城,或许在云门,那么多的或许,云苏却没办法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动心的,又是在何时,把宋繁花摆在了心头第一位。
云苏从不相信宿命,这一刻却有点儿信了。
云苏拦住段萧的手,电光火石之间,云苏的手被一只柔软的手抓住,猛的一下落了下去,等云苏反应过来,看到的是自己的手落在柳纤纤心口的位置,而在自己的手上,又叠放了一只手。
云苏看着那只手,缓缓,侧了侧脸,看着近在咫尺却垂着脸只露出漆黑发顶的宋繁花。
柳纤纤经那一掌之后必死无疑了,原本她就没有存活的余气,那一掌不是普通的掌气,而是巾帼手。
等柳纤纤咽了气,彻底的不再呼吸,宋繁花慢慢抬起头,头一抬起,就对上云苏漆黑如墨的眼,那眼内波涛平静无风,却让人看的心头发瘆。
宋繁花错开眼,低声说,“她会感谢我,送她最后一程的,是她最爱的男人。”
上一世,云苏亲手了结了宋繁花。
这一世,宋繁花让云苏亲手了结了柳纤纤。
爱恨情仇轮回,谁都躲不过。
而在说完那句话后,宋繁花忽然就想到了千姬,想到了在玉刹阁,千姬死亡前那一抹挂在嘴角的笑,像骤然间开在天际最美丽的花,她说,“我愿意死在他的地方。”
因为爱,所以连死都是一种甜蜜。
想必,柳纤纤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