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也就渐渐地消逝了。
他想通了,自己这条命已被移花宫救了两次,甚至不与他计较当初十万两之事,把月奴母子待得极好,哪怕江湖之人再痛恨移花宫想要处之而后快,他却是没有这资格的。
在越女楼中吹箫抚琴帮着结账之事,他原先是反感的,可他渐渐发现女子们全不似男子粗俗,她们的行事都是极有礼的,从来不逾矩,只是微笑地羞涩地看他。他始察觉,竟是自己把她们想得粗俗了心中才多了不快。江湖上流传着说他从玉面郎君成了“粉面郎君”“金陵第一面首”的笑话,他虽不喜,却也不多言语。
他家破财亡,本来就是落魄之人,已没有当初富家公子高傲的资本,凡事需要凭一己之力来养活自己和月奴,还有月奴腹中的孩子。在越女楼有正经事可以做,而不至于重蹈金芍药之覆辙,已属幸运。他只打算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还清十万两,便和月奴自己买一幢小宅子,与移花宫比邻而居——毕竟月奴与怜星的心结已解,无甚隔阂,她与宫中姐妹也有情分在,不愿生生离别了,而两人既已无家,家在何处也是一样。
移花宫已不再是移花宫,越女楼上下的日子就这样平静而热闹地过,心头充实,嘴边带笑。
到得越女楼开业第四个月上头,花月奴的孩子也生了下来,一对双胞胎极为讨喜。满月酒的时候,小半个金陵的女人都送来了些小衣服鞋子。
正是这当口,越女楼第一次迎来了一个踢馆子的客人,这个客人确实厉害,不过进楼一刻钟,便已成了当之无愧的擂主——擂台之上,竟无人能在他底下走过三招!
“大宫主,不好了!那人一点儿也不讲理,得了擂主就开始大喊大叫,想要我们把那江枫交出去呢!”青鸾急急忙忙跑进来的时候,唐眠正在和怜星对弈。
怜星进来已开朗了许多,时常找她来说个话,除了练功,她也找到了自己的新兴趣,时常喜欢在厨房摆弄两下子,尝试出许多菜品来。不得不说,她在这上面竟颇有天分。
唐眠本来就最喜好酒好菜,立刻把怜星奉为了越女楼的第一大监厨。
其实移花宫的女子,以前每日不过是练武打劫,或是做一些日常的活计,眼下楼里需要的人虽多,却还有些空闲。姑娘们便开始寻一些喜欢做的事了。有些本就温婉的,学起了绣工,另一些和闺秀小姐在一块多了,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
唐眠对这些是一概不阻止的。
楼里的姑娘长得美,又是各有特色,金陵权贵们也常慕名而来,有时候一些个男人身有万贯家财,却还是不得不对一个泼辣的小女子低头。在越女楼里,倒算得一道叫人期待的风景了。
楼里女子却也有一些已有了心仪的对象,在唐眠的鼓励下,倒也互通尺素起来。
因着这些姑娘们的人脉,越女楼水涨船高,倒更加成为金陵的第一大楼了,便是官府也不能再轻易动它。而寻常的江湖人士,就是在越女楼里,也得多注意几分言行举止。
现在赶来越女楼里踢馆子的,自然不可能是平常人。
唐眠已隐隐猜到了来者,辞了怜星,乘了马车去了城里。她和怜星觉得城中吵闹,所以每日多还是在城郊的宅子里休养。
唐眠到的时候,越女楼的门口已挤满了人,看到她的马车来,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枫弟!你竟一直待在这里?男子汉大丈夫,如此行为还有尊严么?快跟我走!”
门内一人,蓬头散发,拉着江枫就准备冲出门去。
幸而周围人多,他施展不开功夫,不然可能早就带着江枫离开了。
唐眠眉头一皱,敛袖走近几步。
来人见他到来,本来满脸怒气,在见到她的脸后却不由得一怔:
“邀月!……竟是你。”他的脸上又涌现出怒容,“我早该知道是你!你针对我就算了,又何苦如此作践我的兄弟?”
唐眠伸出纤纤小指假装挖了挖耳朵,嘴角扯起一抹笑:“阁下是谁?在下越女楼楼主唐眠,却不知邀月又是哪位?感情您是找茬找错人了吧?”
“邀月,你!……”燕南天怒不可遏,他想拔剑,却又发现这是市井街头,周围围着的都是普通的百姓,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奇怪的楼,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勾当?”
“我在做什么勾当,开酒楼啊。”唐眠撇撇嘴。
“不管你要做什么,尽管冲着我燕南天来,枫弟是我最好的兄弟,但求你放过他!”燕南天道。
“好啊,我冲着你来。”唐眠从善如流,“就请你在这一个月里每天把咱们越女楼从头到尾用布擦一遍,再替我们楼里的姐妹们把衣服洗了,我就放过他,怎么样?”
还没等燕南天答应,唐眠就已经朝四下大声道:“众位金陵城的百姓,大家可看好了!这位来我们楼里闹事的,就是江湖上的第一大侠,人称神剑的燕南天,这燕南天喜欢我楼里的贵客江公子很久了,因而前来闹事。不过现下燕大侠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准备给我们越女楼做杂役!大家都给我们做个明证呐!”
“枫弟是我的兄弟,我怎么会喜欢……”燕南天只觉得胸口闷了一股气。几日不见,他发现邀月说起话来竟多了几分俗气,让人不齿。他总觉得邀月话里有什么不太对,然而一想,他确实挺喜欢他枫弟的,不然何以结拜?
他心中抑郁,口中却拙,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只能看着周围一帮民众脸上突然换了一副兴奋的八卦笑容,对着他和枫弟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