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茂的桂树下,静静伫立着一个挺拔的墨衣男子。风很大,吹散了他额前的发,衣角翻飞。
未等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何时回来的?”
熟稔的语气仿若他们是日日相会的老友,而非多年不见的故人。
萧望回头,唇角泛起一丝淡笑,“今日一早,”他抬眸,细细看着那许久未见之人,“过得如何?你似乎,一点也没变。”
“是么?”
哥舒瑀笑笑,眼眸扫过男人鬓上的白丝,“你却好像老了一些。”
“怕是不止一些吧,来时本想着我现今也仍是朝廷钦犯,如何也该有官府士兵会注意我一下的。可你看到现在,仍是平静无波,我想,该不会我已苍老的面目全非了吧?”
“怎么?你还盼着朝廷的人来抓你?”
“太久未练功夫了,活络活络筋骨倒也好。”
“那,可愿赏脸同我比划几下?”
“求之不得。”
十月的长安,已然不再是花儿生长的旺季。风轻轻卷起一方枯叶,又重复的吹落在地,而林间最深处,相对而站着两个同样挺拔俊朗的男子。
一墨一白,一箫一刀,像极了许多年前落霞山上那两个情同手足的小小少年。
“小的时候,我曾偷偷问过师傅,为何你可以练刀,而我只能以箫为器。他回答我,是我身上的戾气太重,而玉箫方能微微化解一些。”
萧望轻擦去嘴角的血迹,低笑,“没想到师傅他老人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早知你如此认真,我便早该把这玉箫剑法教给你了,也挫挫你的戾气。”
“没办法啊,那时候被你压榨惯了,每一次比武都输给你,如今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哥舒瑀也屈膝坐下,弯刀被放置在一侧,“那时的你,可是半分都不肯让我呢。”
“这不是,如今也得到下场了?”
萧望轻轻擦拭着手中玉箫,扬着唇,一个称呼已是脱口而出,“小望,你......”话落,他的手指蓦然僵硬了几分,顿了顿,低声开口,“你,还怪我么?”
对面是长久的静默,树叶沙沙刮过,整个林间的气氛突然尴尬的有些可怕。
萧望扯了一抹苦笑,他想,自己终究是要求的太多了,不是么?
“你走后不久,唐公来过萧府。”
哥舒瑀闭了闭眼,终是开口,“他将一切事实经过全部告知于我,我也知道了,你只是被仇恨蒙蔽双眼才会泯灭天良。况且爹他,也未曾怪过你,不是么?”
他看着他,低叹了一口气,“阿衍,”他这样唤他,“一切都过去了,我选择放下,希望你也一样。”
“那,你我以后,仍是兄弟么?”
“你说呢?”
我萧望一生,只认你这一个兄弟。
男人淡淡的笑,他想,他终是等到了这一天。
“对了,你这次回京,可是因为萧皇后的事情?”哥舒瑀问,口气仍有些犹豫,“你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后,当真是她?”
萧望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俊脸苍白无比,“我早该知道的。”他的声音低哑着,唇角慢慢勾起一方嘲讽的弧度。
尖锐的痛,仿若针扎般狠狠的刺入他的心脏,比起刀剑之疮,还要更清晰的痛上百倍。
他对自己说,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你宇文衍,太过可笑的厉害。
“阿衍......”
“那人,对她好么?”萧望问,“我想知道,她过的,是否安好。”
“她是两年前,皇上在一次南巡中才带回来的。没人知道她之前同何人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何事,甚至宇文将军。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可这几年来,却独独盛宠她一人,这是朝堂上人近皆知的事情。”
哥舒瑀缓缓开口道,“我也曾见过她几次,她的性情与从前大有不同,喜怒无常,几乎冷绝无心。昨日,宇文将军只因为一言顶撞了她,便被处以五十大板,到现在已一天一夜,他仍是跪在永安宫门外。甚至皇上亲自开口求情,都无济于事。”
萧望的眼底漆黑,仿若被重伤碾压过熬成一阵密密麻麻深入骨髓的痛楚,他不语,只是听那人继续开口道。
“我不明白,她与宇文将军素来交好,现今怎会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
不可开交么?
萧望闭了闭眼,面前闪过她染着噬骨的苍白与绝望的眸,他想起了那个孩子,那个还不满六个月便被生生打掉的孩子。
“是我的错。”
他说,声音轻不可闻,“她该恨的,应该是我。”
她早已恨透了他们所有人,而最恨的,只有他。
是他先在她的心上捅了一刀,才会有第二刀,第三刀,直至千疮百孔。
“别再想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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