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不过今晚。”
“今天被我亲手带回来,明天就会被我亲手带出去,然后换新的人进来,再送出去。”
夏柔远没有成年,一个标准的小女孩,但在对待生死,她却说得格外轻松,仿佛死亡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沉重。
“这样的日子,我经历过很多,每次有战争开始,我就会经历一次。”夏柔低头,淡淡一笑:“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鲜血的时候,我很惊慌,很恐惧,但现在,却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我看见那些从皮肤下面,扎出来的白骨,我可以不顾伤者的哀嚎,慢慢将它推回去,或者当着伤者的面,将它一点点的锯断。”
夏柔说着,猛地一抬头。
“你知道长剑割开皮肉的声音,但你听过锯子一点一点锯断骨头的声音么?你知道么?在锯断骨头的过程中,骨头会变成白色的粉末,轻飘飘的掉下来,混在鲜血当中,星星点点的,有时候,还觉得有点好看。”
嬴质直视夏柔的眼睛。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清澈见底,仿佛一潭清泉,一眼就可以见底,原以为只是天真年少,现在才知道,这是一双见惯生死的眼睛。
她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神色丝毫不变,甚至可以说是淡然,嬴质忽然发现,这个女孩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许多!
而夏柔尽管久经考验,可一颗心,还是那样柔软。
“就算你经历过很多这种事情,但你的心,还没冷掉,你依然在救人。”嬴质低声道:“我不就是你带回来的?”
“的确,不过,这也许只是一种习惯。”夏柔摇头道。
她的声音虽然还是如同三月春风一般,但在这句话的深处,却隐隐的透露出了一丝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事情,是不是还要继续坚持下去,还要坚持多久,而这种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
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嬴质这个时候才彻底搞清楚。
夏柔的这些问题,平日里找不到答案,只能深埋在心底,这些深深困扰这他,而今日,在见到了自己这个秦人之后,她可以问一问了。
就算找不到答案,把话都说出来,也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些。
嬴质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出现的话,也许过不了多久,夏柔就会崩溃。
“但这却是希望。”嬴质走了过来,在夏柔身边坐下,淡淡道:“救人,是医者该做的事情,医者最大的愿望,但愿世上无疾苦,宁愿柜上药生尘。”
“只是可惜,医者救得了一个人,却救不了被战火蔓延的整个九州。”
夏柔想了想,微微要头:“可我现在,连救人都做不到。”
“不!”嬴质猛然摇了摇头。
放下药碗,来到夏柔身前,伸出一只手,强行抬起了她的下巴。
夏柔脸色一变,看着嬴质,今晚最后的月色洒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是那么的耀眼。
“救了我,你便是救了这个世界!”
嬴质的声音斩钉截铁。
“七国之间,战乱不断,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太久,等我和政儿回到秦国,便会一点一点的一通六国,还九州一个安宁!”
“是么?”夏柔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一统天下,王图霸业,一统六国的功绩被后事传唱,一代雄主经天纬地之才被世人铭记,青史留名……”
“的确很有吸引力。”
“可这些,对寻常百姓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吃饱,穿暖,而这些,七国之内,并不普遍,就拿我所在的邯郸城来说,赵国的核心,也仍旧有人吃不饱,穿不暖。”
“一到冬天,这大街上总有人冻饿而死,躺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就算将来有人统一六国,九州之中,不知又要增加多少白骨。”
夏柔的声音很低沉,意思也很明确,她不希望再有人死了。
“这么想,你就错了。”嬴质沉声道:“七国争霸,哪一国不想一统天下?打来打去这么多年,劳民伤财,就是为了一城一地之得失?”
“各国要的是天时,争的是大势!而如今,我大秦强盛,七国第一!”
“天命在我!大势在秦!”
“我和政儿归秦,可以加快这个过程,会少死很多人。”
“至于,你所说的累累白骨,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嬴质语气忽然一沉:“苦总要有人吃的,今日死的人,他们的后代,会活的很好。”
“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一番话,掷地有声。
天边,红日将升。
橘红色的天空之下,嬴质慢慢开口。
“我便是这世间的医!救得是这世间的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