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却有些心虚。按说她也该担忧井陉关此时安微,也该担忧仇予此战胜败,但她心中仍是抑制不住逃出去这一念头。
此刻听得怀英如此说,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拉着怀英的手不说话。
还好怀英并未伤神许久,便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
“今日我在街上碰见曹先生了,曹先生说日前你叫他寻的一卷木简他寻到了,眼看便要走了,他托我转交给你。”
说着便叫身后跟着的仆役拿了出来,递给褚嬴。
褚嬴心中疑惑,自己怎么不记得叫曹先生替她寻过木简?但仍是接过那木简,打开扫了一眼。待看到最后那两片木简上的字,她顿时了然,忙装作无事一般将那木简卷起,同怀英道谢:
“我这几日在家中无事可做,正好此书可以解闷。仇予不许我出门,你便替我谢过曹先生罢,同他说我定不辜负先生一番苦心!”
怀英连声答应,也未细想褚嬴话中的意思,反倒安慰褚嬴道:
“不过是夫妻打闹罢了,将军想必是一时生气才将你关在家中。我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将军对你确是宠爱有加,待战事结束,将军回来,定然舍不得再关你了。”
说到最后,怀英似是想起南边中山节节败退的战况,又似是担忧石邑安危,忍不住蹙起眉头。
褚嬴也不辩解,只握住怀英的手,心中也止不住的难过。
原来方才曹先生送来的木简另有玄机。那木简前面记录的是中山各地风俗礼仪,但最末两片木简上却是新写了两行字上去:
“后日辰时于家中静候夫人。”
褚嬴一看便明白过来,曹先生此番便是借着怀英告诉她,后日辰时就乃启程之时。终于到了这一刻,褚嬴心中抑制不住地激动紧张。但此刻见怀英一副天真率直的模样,也忍不住伤心。
怀英怀英,我后日便要走了,石邑的一切,中山的一切,再与我无关了。
褚嬴心中虽难过,却丝毫不敢忘记曹先生送来的消息。送走怀英,她便急忙将那木简点火烧了。而后整理一番路上所带衣物刀箭等物件,确保一切妥当之后,她便静下心来,一门心思考虑如何逃出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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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过得极快。这两日赵军已抵达封龙,路上同仇予的军队打了几场,中山武士虽说各个剽悍善战,却也敌不过赵王亲率的十五万大军,又是折损了一千多的兵将。仇予无奈,只得带领剩余部众退守封龙城内。
褚嬴对这一切丝毫不知,也没有心思关心这些。这两日她托病不出门,连怀英也不见,只装作身体虚弱,日夜在屋中休息。
奴婢们请了城中的医师来,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是何病症,只是开了几副药剂要她静养。褚嬴将那药悄悄倒在院中树下,仍是躺在床上□□。
见褚嬴仍是不见好转,奴婢们焦急万分,两日只围在她身边片刻不离。
到了第三日凌晨,褚嬴突然□□不止,两手捂住小腹,面色惨白,似是疼痛难忍。奴婢们吓得不轻,想出门请医师到家中来,褚嬴咬紧牙,一手捂住腹部,另一手去拦住那奴婢,说道:
“不必去,我无事……”
刚说完便两眼一闭,竟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奴婢们忙把褚嬴扶起,一人便要出去请医师,却被扶住褚嬴那奴婢喝道:
“一来二去耽搁许久,夫人若是出了事如何是好?快叫人去驾马车,送夫人过去!”
褚嬴本还犹豫该不该装病晕倒,此刻听得有奴婢如此说,心已是放下一大半。
不多时她便被抱到马车上,一人扶着她在车中坐稳,另一人驾车往外匆匆赶去。不多时,马车便备好匆匆往外赶,刚过第一个路口,褚嬴便一记掌刀劈在车中那奴婢颈上。
这一下使了全力,打得褚嬴右手直疼,那奴婢一时不察,一声未出便昏了过去。驾车的仆役丝毫未察觉,又因为怕颠簸了褚嬴,马车行得并不快。褚嬴将那奴婢打晕便从后面跳下车,虽说落地之时脚扭了一下,她却不敢出声,忙忍住痛向内院围墙方向跑去。
待到了围墙边,找到她昨日夜里扔出来的小包,这才拍拍身上尘土,一瘸一拐地向曹先生家跑去。
到曹先生家中时,已是时候不早,估摸着那马车已是到了医师家中,发现自己不见了。褚嬴拿出包中衣物,便欲同曹先生说先去改装一番。
曹先生却不着急,两眼紧盯着褚嬴,似是要盯到她心里去。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你可是想清楚了?”
褚嬴未及思索便点点头。
曹先生又问道:
“你此去邯郸,便是再无回来的余地了。你当真想清楚了?”
褚嬴低头不语。她自然是想清楚了,她为此做了多少准备,吃了多少苦头,到了此刻又怎会放弃?她不止要圆父亲的遗愿,更是要逃离那个让她痛苦、让她无助的男子。
她抬起头,毫不犹豫:
“想清楚了!”
曹先生见她如此坚定,终是叹息一声,命人拿来一件男子的披风和冠帽,将褚嬴好生装扮一番,藏在商队里往城外走去。
出城路上,商队同载褚嬴的马车擦肩而过。褚嬴忙低下头,生怕被人认出。
待她终于能抬起头,不必躲躲闪闪之时,已是出城行了数里了。回头北望,只能依稀见到石邑的城墙和城中祭祀的高楼。
从此之后,中山便只是她记忆中的一粒尘埃,隐没在哒哒马蹄和滚滚车轮声中,隐没在她失落空寂的心中,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