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从西院库房中走了出来。
庭院中前几日的那场灰雪的痕迹还在, 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泥水,干枯的花木上蒙着一层灰, 好似枯死了一般。
如今素雪庭已变成了灰雪庭,院中一块赏玩奇石的沟沟坎坎里全是泥灰。昨天静言实在是看着难受, 便让丫鬟们提了水桶去把石头冲洗冲洗,结果一股股的污水流了满院子。
静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在这么肮脏的环境中,觉得人也不那么干净,脸上总沾着尘土似的。
有小丫头匆匆追上来,“安夫人想吃野鸭,说是春季干燥,鸭肉最是滋阴生津。”
静言低头想了一下。她刚盘完库, 西院库房中已没有野鸭。原想让安夫人调换一下, 但又一想她那得理不饶人的矫情样儿,静言决定还是去东院大库走一趟。如果大库也没有,那就没办法了。
然而她真是低估了安夫人。
难道是因为王府里现在没男人,所以这女人就不管不顾的猖狂起来了么?就因为没有吃到一味野鸭, 安夫人竟敢在王妃面前摆脸子, 旁敲侧击的说静言对她不上心,不尊重。
这还不够,还要亲自跑来素雪庭。
“我这个人啊,每年一到春天就口干的厉害。刘太医说我这是阴虚之症,若不小心滋补,恐怕会阴阳不调,落下大症状。文j出征前仔细叮嘱过, 让我万万保重身体,若是他凯旋回府时看到我病了,那可如何是好呢?这孩子孝顺,别看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但凡有奴仆对我伺候的不尽心,他可是要大发脾气的。”
静言看着安夫人眼含轻蔑的暗示她不过是个“奴仆”,又娇滴滴一口一个文j如何如何,静言忽然就明白了。
向来安夫人恐怕是听说大世子根基受损子嗣艰难所以就存了非分之想,以为王府如今只有二公子一人能有子嗣,以后这筑北王的位置……
哼!可笑。
静言面色不变,依旧是那温吞吞的样子,“夫人说的是,您的身体是大事。我这就亲自去一趟街里,将夫人要的东西都采买回来。”
安夫人娇笑道:“哎呦~~那怎么好劳烦章姑娘呢?再说,东西两院都有采买,也不应该姑娘你亲自跑呀。而且,采买是要经手银钱的,万一旁的人因为这个背后指点姑娘……我怎么担当得起呢?”
静言还是一笑,“您放心,我是怕底下人办事不牢靠。我也不沾银子,只是带着采买亲自走一趟,帮忙看着点儿,别给您买错了。”
安夫人眼睛一转,以为静言是个“识时务的”,便得意的笑着说:“那敢情好。”
其实自从王府中的男人们都去了边关后,西院其他的女人们反倒是安生了不少。
连后厨上的王厨娘也没那么多幺蛾子了,早会时也不像以往那般说句话都藏着三个圈套,旁人反驳一句也要一跳八尺高。
静言问了一下才知道,王厨娘的三个儿子中有两个上了战场,不由在心中肃然起敬。
王厨娘一听静言要亲自出去采买,立刻三角眼一立,“姑娘真是太软弱了。要我说,安夫人就是存心挑事儿的。说什么滋阴润燥,只有鸭子能润么?黑芝麻也好使着呢,我会的药膳滋补汤水没有一百种也有八十种,非吃什么鸭子?!就她金贵!王妃也没这么娇气!”
静言淡淡一笑,“她要吃就由着她吃罢,毕竟儿子上了战场……”
王厨娘冷哼一声:“姑娘这话可说的不对,旁的人也就算了,身为筑北王府的女人,自家儿子就是要上战场的!北疆的男人不上去保卫北疆,还有什么脸活着!”
听了这些话静言对王厨娘更是尊重了几分,“大娘说的有理。不过,既然她要吃,我自管去采买了来,您尽管做就是了。药膳么……不比什么红烧清蒸讲究个味道,还是以滋补为主。要不您跟刘夫人商议商议,看看再给放点儿什么润燥的草药?”
王厨娘的小眼睛一亮,呵呵笑得满身肥肉都跟着一起颤,“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这番话可真是合了我的心思了!润,我一定给她好好的润!”
出乎静言的意料,她出去采买这件事姑奶奶不但没说什么,还额外派给她一项差事。
“王府的账?!”静言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是。”姑奶奶点了点头说:“言重山也跟着去了边境,西院的账历来是通过他。现今他既然不在,你就时常去东院账房走动走动帮着料理一下。大帐房经管着北疆军的军费粮饷,如今正是短人手的时候,我知道你算盘打得好,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了,你也别只拘在西院。”
“一家人?”
姑奶奶微微一笑,“是啊,卫玄自小便在府里,我看着他长大的,也算是我半个侄儿。你以后嫁给卫玄,咱们不就是一家人了?”
静言脸上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姑奶奶径自回忆道:“那会儿王府里可热闹了。文符和卫玄是同年,七八岁的半大小子狗都烦,这两个总带着才五岁的二妞妞满院子疯跑,变着花儿的玩。放纸鸢,捉蛐蛐儿,抠蚯蚓吓唬丫鬟。文笙才四岁,哥哥们嫌她是女孩儿不爱带她,给她急得嗷嗷叫。”
静言听着有趣,问道:“二妞妞是谁?”
笑容在姑奶奶脸上慢慢扩大,“二妞妞是文j的小名。因这孩子从小就长得俏,三四岁上看着跟个小闺女似的。那会儿文符调皮得紧,时常偷些胭脂给文j画成个花脸猫,还告诉文j这样看着漂亮。文j就信了,到处显摆,逮着个人就问‘我漂亮吗?’卫玄倒是不参合,小大人儿是似的绷着个脸子,但也站在旁边捡乐子瞧……”
渐渐地,姑奶奶的笑意就淡了,最终化为乌有,“孩子们还是小时候好。”
静言看她慢慢垂下头,似乎是盹着了,也不敢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她想拿条毯子给姑奶奶盖上点儿,不想她又说:“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岁月不饶人……有些事儿也变了,变的让人心寒。”
这个中午是静言头一次留下陪姑奶奶吃饭。
同席只她们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暖炕上。姑奶奶喜欢在中午喝上一杯,静言便亲手服侍着斟酒布菜。
吃毕,姑奶奶又跟她聊了一会儿府中掌故。事后静言细细思量,这番话里竟隐隐的透着姑奶奶想将王府内务全交由她来打理的意思。
但静言没把这件事太往心里去。
毕竟现下是非常情况,这么大个王府全交给她怎么可能?兴许就是让她在这一段时日内帮着照拂些,等战事一停,男人们都回来了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等姑奶奶睡下歇午觉,静言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来,直接拿了姑奶奶给她的可以随意进出王府的牌子去了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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