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宋传白亲自出门相迎,见到李澈微微一惊,问薛翊道:“先生,这位是?”
薛翊笑道:“是个书院学生,带他来认认人,见见世面。”
宋传白也笑了笑,夸赞了几句,便带着薛翊和李澈进了正厅。
正厅内坐了十来个人,看着都是一副文人谋士的打扮,见薛翊进来,个个都和他招呼寒暄。
薛翊在左下落座,原本作为学生,李澈应当站在边上,但也许是他看着实在很有些气度,即便知道这不过是个普通学生,宋传白也还是让人带着李澈去了末席坐下。
李澈并不拘谨,但对误入这样的集会也颇觉有些意思,一边喝着茶,一边认真地听。
听了差不多个小半个时辰,李澈听明白了。
宋阀乃天下四大阀之一,偏安岭南,极为富庶,按理比起李阀也不差什么,但当年宋缺和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立下誓约,发誓不争天下,宋阀就此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宋缺生有四子两女,洛阳那次和宋玉致在一起的是幼子宋师道,为人稚弱,而宋传白是长子,少时就有吞吐天下之志,十五岁便上过战阵领过兵,打退过隋炀帝的南征军,后来麾下羽翼渐丰,文臣武将百十人,比李世民人才济济的策府还要早上十来年,隋炀帝死后,他有意接管岭南军趁势起兵,然而宋缺闻听此事,令宋传白赴磨刀堂与他一战,言称唯有击败他,宋阀易主,才能令他毁去前约。
宋传白那时只是少年,更无力击败天刀宋缺,然而还是咬牙应战,结果被打成重伤,宋缺将他麾下众人尽数遣走,此后仍旧醉心武道。
薛翊就是那个时候被遣走的,宋传白这些年来仍旧不肯放弃希望,然而他手中无权,帐下无兵,连昔年那些投效的人才也都陆陆续续离开,唯有零星十数人仍肯跟随他。
宋传白和众人讨论的是两日之后,宋缺就要将得来的和氏璧送与寇仲,还要和他联姻的事情。
宋传白不是宋师道,和宋玉致也没什么感情,他冷静地对众人说道:“寇仲那人有几分本事,玉致一心要嫁给他,我父更为他提供了整整两年的物资,联姻如无意外必定能成,和氏璧也必会落在他手上,我担心的是联姻之后,他或许会借着姻亲之利插手岭南军。”
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然而寇仲无耻也不是一天两天,如果不是无耻,又怎么可能腆着一张脸吊着宋阀贵女两年时间,白拿宋阀两年物资,大肆扩张少帅军。
薛翊眉头深锁,过了一会儿,见众人都不开口,便问道:“大公子,阀主那里仍不肯松口?”
宋传白自嘲地一扯嘴角,说道:“寇仲至少能全须全尾出磨刀堂,我却连父亲两刀都抵不住,他眼里怎么会有我?”
又有人道:“寇仲即便和宋阀联姻,他也是外来之人,阀主他……”
这便是没什么意义的牢骚了。
李澈喝了半天茶,吃了两个果子,还没听到正题,正要拿第三个果子的时候,宋传白忽然叹道:“这么多年了,我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只知抱怨,连我自己都没想过我会变成这样。”
李澈摸向果子的手一顿,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宋传白,就在这时,宋传白似有所感,正好和李澈对上了视线。
李澈连忙坐直了身子,宋传白却还是没有说话,李澈觉得尴尬,顿了一下,轻咳一声,开口说道:“宋阀也是宋家祖上历代打下的基业,祖上可以,大公子也可以,大公子也说了自己这么多年来一事无成,阀主自然觉得寇仲比大公子好,倘若大公子另起炉灶干出一番事业来,阀主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正厅里一时寂静无言。
李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脸上一热,他摸了摸鼻子,这时倒觉得有些局促起来了,声音也小了很多,“也、也不是真就白手起家,阀主既然不问事务,大公子可以尽量收买阀中有权势之人,再命亲信在岭南各地秘密征兵,在岭南军中如有亲信之人,更可以煽动军营,能带走多少人就带走多少人,同时遣人截断宋阀与少帅军之间的补给线,借着宋阀身份两下先糊弄着,必要之时可使离间之计,让寇仲以为宋阀不愿再为他输送物资,让宋阀以为寇仲不满物资数目,趁此机会能带走多少物资就带走多少,然后,然后……”
宋缺总不能因为一点物资就把儿子打死了。
李澈越说越小声,偏偏整个正厅里所有人都在看他,令他越发坐立难安。
直到他的声音越发听不见了,宋传白霍然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李澈的手,目光炽热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为瞒天过海之计!先生大才!”
李澈被按在上座的时候还有些懵,看着薛翊,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先生了。
然而薛翊薛先生也是一副极为兴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