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立政殿内渐次燃起灯火,不多时便已是亮如白昼。原本早已到了该进夕食的时刻,但如今殿内的每一个人都仿佛感觉不到饥饿,更没有宫人敢提醒哪怕半个字。内间仍是一片沉默,圣人以及李昆等人皆是一动不动,浑身近乎僵硬;外间则依旧似乎陷入沉滞,每个人皆难掩悲恸与茫然。
苏氏倏然抬起首,往殿外看去,脸上浮起了担忧之色。跪坐在她身后的李茜娘眼珠一转,目光扫过诸人,嘴角勾了勾,而后轻轻抽泣一声,伏倒在地:“阿娘,阿兄……阿兄怎么还未回来?莫不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罢?儿实在担心阿兄和阿爷的安危……”
她的哭泣声虽然极轻,却仍是打破了外间的静寂。苏氏微怔之后,便冰冷地望了她一眼,神色间诸般复杂,最终归于平淡。她伏着身,自然并非发觉,只管哭得越发情深意切,仿佛格外孝悌双全。阎氏等妯娌三人就坐在苏氏不远处,听得模模糊糊,便都坐了过来。李徽也从哀伤中惊醒,眯了眯双眼。
“阿嫂,阿厥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罢?”杜氏早便注意到了李厥的离开,“此时还未入宫,确实有些蹊跷。不如我派些侍卫去瞧瞧?”她能调动的侍卫,自然也只有东宫侍卫而已。但谁都不确定,苏氏会同意东宫侍卫前去别院,亲眼目睹李嵩眼下的模样。毕竟,李厥亲自去相请而李嵩依旧并未入宫,便可知他眼下的境况恐怕并不适合让外人瞧见。
然而,苏氏却并未犹豫,颔首道:“有劳弟妹了。”
李茜娘立即抬起首,流着泪接道:“阿娘……还是让堂兄们去看看罢?毕竟……毕竟……”“毕竟”之后,再无其他词句,却足以教人浮想联翩——或者是家丑不可外扬?或者是为天家威严着想?又或者不过是无知少女的过分担忧而已?
无论如何,别院中必定发生过什么不能外泄的事。杜氏等妯娌三人心中皆是一动,念头急转。她们都经历过十几年前那场夺嫡之变,也听闻过废太子在东宫做过的许多事。意图谋反不过是其中最重的罪行罢了,他曾做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失德之事,简直是污人视听!若是此次重蹈覆辙,确实不该让外人知晓太多。
至少,此时此刻绝不能传出什么流言,教病重的秦皇后与悲痛至极的圣人听见!
于是,王氏与阎氏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就让他们兄弟几个去看看。”堂兄弟几人合力,总该能将别院的事压下去,而且将李嵩带回宫中。毕竟,李欣与李玮均已经出仕,成家立业皆是两全,也都能够支撑门庭了。
闻言,李徽立即扯了扯李璟,提议道:“两位兄长还是留在这里罢,说不得祖父会有什么吩咐。我和阿璟一同去,延康坊离布政坊近些,调集部曲也方便。”侍卫不能用,部曲却是自家私兵,绝不会轻易背叛,也不可能乱传消息。
李欣回首看了一眼内间,作为嗣濮王与嗣越王,他们确实不该在这样的时刻随意离开,于是颔首道:“阿徽和阿璟也大了,就让他们去罢。多唤些部曲,务必将别院都紧紧地守起来。待祖母身体好些,咱们再告知叔父,请他定夺该如何处置。”
事不宜迟,李徽立即带着兴奋非常的李璟匆匆出宫。经过李茜娘身边时,她忽然抬起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他视如不见——无意间瞥见的苏氏、杜氏的眉头却微微一动,眸光都沉了沉。王氏与阎氏则都有些担忧,遥遥地目送着爱子的背影。
而几乎被众人忽略的吴国公秦安端坐在角落里,淡淡地打量着诸位皇孙,静默不语。
稍早些时刻,因专心进学而耽误了时辰的王子献在国子学中逗留了许久。李徽每日来接他的时辰并不固定,或早或晚。若是不见他在门口等待,他便会自顾自进入学舍内寻找,顺便就着他陶砚中的残墨写几张大字。然而,今天他将书卷翻来覆去诵读了好几遍,却迟迟未能等到好友出现。
于是,当王子献独自来到国子学侧门边时,脸色略有些发沉,唇角的笑容亦多了些许敷衍的意味。曹四郎正牵着马静静等着,见状便低声道:“大王许是一时因什么事抽不开身,来得迟了些。阿郎,不如去对面的酒肆等候?俺听说他们自家酿了阿婆清,味道可不错哩。阿郎要是觉得滋味不错,还可送大王几坛子……”
他素来多话,一个人便顶得过许多人,王子献也并不在意。主仆二人遂在小酒肆中坐下,要了好酒好菜,慢酌慢饮。
不多时,庆叟便匆匆策马而来,近前低声禀报:“阿郎,昨夜大王吩咐盯紧的那座别院有了动静。郇国公忽然从宫中独自回来,然后里头就一片嘈杂,持续了许久也不见停息。咱们的人不好妄动,只能一直在外头等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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