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我绝不受你离间!”他嘴唇都在轻抖,“为了南越,我必须追随大哥。”说罢紧握住剑柄,快步走出了营帐。
我闭目叹一口气,依旧靠在墙上。帐外嘈杂声渐渐远离,忽听到营帐的门帘被轻轻挑起,一阵清新的香气隐约飘来,同时有个温暖的声音道:“彦儿。”
我恍如梦中:“敏姐姐?”睁开眼,果然见到刘敏站在面前。我有些激动,同时又无比伤感愧疚,挣扎着想起身,却觉身体绵软无力,只是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刘敏疾步走到我床前,看到我身上的大片血污,眼眶立刻湿润:“怎么伤得这样重,我若事前知道,绝不会让三弟这么做。”她说着探身来揭我的衣服,我下意识地微微一缩,刘敏的手在半空停住,习惯地慰道:“彦儿别怕,让我看看你的伤。”接着又继续为我拆开赵葑包裹的布条。
我低头:“你没有话要质问我么?”
刘敏诧异:“质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如此狠毒,问我还有没有良心……”
刘敏怜悯地看着我:“你一定被很多人这样质问过了。被这么问的时候,其实心里很难受罢?”她的语气还如过去一样,好像我仍是个需要宠溺的孩子。我不由呆呆地点头,她又道:“彦儿若是难过,我会觉得心疼。”
我默然,好一会才道:“……难道你不恨我?”
刘敏摇头:“恨你什么呢?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从很早前就知道你的身世,却没有告诉你,看着你为得不到父皇肯定而失落,心里一直觉得愧疚。后来你被陛下诬陷、驱逐,我更是无力挽救,是我和陛下对不住你。何况你为南越浴血奋战,却得不到应得的回报,这个国家本就亏欠你太多了。听说你终于见到亲生母亲,这是好事,你的父母至亲都在魏国,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震动地望着她,只觉得鼻中酸涩。攻越以来,她是唯一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不计较我对南越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只看到我所遭受的不公。
刘敏见我不说话,温柔地摸摸我的脸颊道:“不要多想了,对我来说彦儿永远都是弟弟,我怎么会怪你?”她从身边拿出一些伤药,边敷边小声道,“可能有些疼,你忍一忍,以后我每天都来换药,你只管在这里休息养伤,何时觉得可以走了就告诉我。陛下一意杀你,最好不要久留。”
我一惊:“你要私放了我?”
刘敏麻利地为我包扎伤口:“陛下对我说,他只是一心要你死,与魏军谈判,不过是令追随的军队觉得还有希望罢了。他还说并不相信楚尚庸和霍信,若非扣留了二人的家眷,他们未必还会听命于朝廷,因此也不用姑息。你对三弟说的话,他告诉我了,我不能眼看你死,更不能眼看建康百姓遭殃。彦儿,赵氏皇族愧对南越百姓,你一定要替我们好好安抚。”
我听了顿觉凉意四起,怪不得霍信楚尚庸还未归降,原来赵誊早知二人心思并加以控制了,他不甘心独自在皇宫等死,却是要让更多人随自己殉国?我看着刘敏:“这么说皇兄明知没有希望,却要一意孤行,难道他真的要所有人陪葬么?敏姐姐,你居然支持皇兄这么做?只要他向魏国归降,我就一定可以让你们所有人性命无忧。为何要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白白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刘敏苦笑道:“陛下无论如何不肯归降,劝说的人都被当场处决了。”
我不顾伤口剧痛,握住她的手:“皇兄恨我入骨,放了我只怕迁怒于你,不如跟我一起走罢!恕弟直言,他为了皇位使尽手段,却弃臣子百姓如草芥,哪里还值得人追随?”
刘敏怅然摇头:“陛下其实并非无道昏君,只是他平生不肯相信别人,又太渴望皇位,结果一错再错。他犯下许多过失,做妻子的未能劝阻,本就失职。如果要承担罪孽,我作为一国皇后,又怎能逃避?”
“可是……”我忍不住双手抓紧她的手臂。看到刘敏诧异的目光,脸上一热,放开她,低头喃喃补充:“我要你平安无事。”
刘敏沉思片刻:“我再去劝劝陛下罢。如果陛下坚持血战,那便听天由命,彦儿到时不需要顾虑太多。”她帮我整理好衣服,抬起明净的眸子,恳切道,“彦儿,假如我和陛下都殉国了,我求你设法保护我们的孩儿,你答应不答应?”
我心里难过不已,用力点头:“我答应。”
刘敏对我一笑:“为防陛下怀疑,我不为你换洗衣物了,好好睡一觉罢。”
我听了迟疑一下,还是问:“三弟他对你说了什么?”
刘敏回身,眼神里多了严肃:“三弟说,魏军也许会为你屠城。”她停了停又道,“彦儿,三弟也很可怜。只是突然面对这样大的变故,难免冲动盲从,我总希望你能原谅他。其实他很依赖你,不过一时难以接受现实,有机会的话带他一起走吧。”
我心里一酸:“我当然不会怪他。”
刘敏轻轻点头:“他独自离营去祭奠母亲亡灵了,一回营我就叫他来守着你。”
我目送她出帐,很长时间都思绪纷乱。刘敏似乎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我舍不得赵葑,可是自己却不肯离开。赵誊那样多疑,也许早知她来见我的事,如何还能让她找到机会放我走?只期望于景庭与司马时谦可以安抚住建康魏军,并说服宇文灵殊尽快赶来,那样至少还有机会能令赵誊措手不及,将赵葑连同刘敏一起带出。否则凭我一人之力,最多自己脱身罢了。
刘敏走后,我在胸口刺痛中疲倦地入睡,过了许久,听到有人走进营帐,睁开眼却发现不是赵葑。一个满脸疤痕的年轻士兵端着饭食走近我,弯腰将托盘放在榻边:“殿下,该吃饭了。”
我仔细看他,忽然认出来:“你还活着!”这少年竟是当日被我派去刺杀霍信的少年武士之一。
那士兵立刻单膝跪地:“殿下恕罪,属下当时受伤被俘,不得已跟随在霍信军中,未与您和太子殿下及时联络。”
我问:“只有你一个人?”
少年武士道:“我们当时与霍信及亲卫搏斗,属下没多久便受伤昏迷,醒来后便已被俘。因为霍信许诺会找机会归降,属下才答应暂时留下。”
我心道果然是霍信的作风,早在南越未显颓势之前便留了后路,他既有意投诚,我要脱身便更容易了。于是道:“这么说,他认为此时正是机会?”
少年点头,压低声音道:“帐外守卫为首者是霍信亲信,殿下不必担忧谈话外泄。霍信让我来告知殿下,他一定设法保护殿下安全,绝不会再犯当年的错误。眼前他的家眷都被扣留,大部分兵权落入赵誊手中,所以暂不能归降,但是只要殿下有办法脱身,他可以担当内应,请殿下回去之后,务必接受他率军归降。”
我目光微动:“他要怎么内应?”
“只要有魏军前来营救,他便暗中为殿下排除障碍。”少年坚定地补充,“那时我便担当殿下贴身护卫,与你一同离开。”
我想了一下:“你转告霍信,近日一定有魏军来救,让他留意就是。”少年向我行了一礼,匆匆退出帐外。
我躺在床上闭目休养,天黑的时候,赵葑走进来,他没有点灯,黑暗里坐在我床边,也不言语。过了很久,忽听他开口道:“我问过大嫂和霍将军了……关于大哥继位的过程,还有父皇的死因。他们都不肯说,可是也没否认。”我没有接话,他又小声道,“我也问了大哥身边亲信,他们都说不出他是何时下令营救母妃和皇妹的,也不知道谁曾受命。大哥可能真的谁都不在乎吧。”
见我还是不说话,他小心翼翼地过来探我鼻息。发现我还有呼吸,似乎舒了一口气:“睡了么?”他轻手轻脚地也上了床,靠在我的身边,将我一只手握住,最后又低语了一句,“二哥,我还是想与你一起死……”他辗转良久,终于慢慢睡着。我睁开眼,吃力地抬手,借着月光擦掉他眼角的泪痕。赵葑的睫毛动了动,没有醒来。
虽然猜测魏军不久就会对赵誊有所影响,却没料到来得这么快。只是过了一天,赵誊军队就要拔营连夜转移,我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中,剧烈的颠簸牵动伤口,令我几次在途中疼痛不支。赵葑在旁边手足无措,只有扶我躺在车内,焦虑地问车外随行的护卫:“魏军追来了么?是不是向南方撤退?”
负责看守我的将领是霍信的亲信,他回道:“有小股魏军前来侵扰,陛下已经留下部分军队抵挡。我军绕过这片水田就要一直向东,殿下放心,不久定能摆脱他们。”
赵葑似乎不能相信:“向东是大海,若魏军大批赶来,岂非退无可退?”
那将领道:“末将不知,殿下可以亲自去问陛下。”
赵葑听了紧抿唇角,过了片刻决定道:“我去问问皇兄到底是什么打算!”他不等停车便跳下去,骑马直追向赵誊。
我慢慢起身,从车帘内向外察看,果见越军都排成纵队在夜下向东行进。我仔细分辨声音,判断最前面是步军,中间是护卫赵誊及大臣的亲卫,后面是粮草辎重,骑兵必定留在末尾断后。我乘坐的马车在辎重车辆之前,前有赵誊亲卫,后有骑兵,向北则江水密布,若要逃离只有向南,但要与魏军会合,却必须原路向西。
此时正是逃离的机会,那名将领见赵葑走开,向我递个眼神,悄悄上前,却见一小队人马从前方折回。马车被他们拦住,为首一人对那名将领亮出一道金牌:“奉皇上旨意,即刻斩杀叛国奸贼赵彦!”听声音是起初要射燕骝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