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这本,还有这本……”我在弘文馆南殿一排排密集的书架中穿梭,看到有用的书籍就随手扔给裴潜。
南越与北赵之间从未有过交战,所以我对北赵的军情并不十分熟悉,除了听取江原与府内其他官员描述之外,还要依赖翻阅北赵本国典籍、分析魏赵历年战事获取具体信息。
印象中,北赵国主陈熠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他少年继位,素性勇武,铲除权臣势力,把持朝政近二十年。如今他正值壮年,虽然国内积贫之下无力东扩,却能阻住北魏铁骑西进步伐五年之久,同时又几次打退西北戎族侵掠,这样的战绩,没有一定能力是绝对办不到的。何况北赵地处关中,地势高耸,易守难攻,自古以来便被誉为天下第一形胜之地,虽然江原有志在必得的决心,兼之北魏实力雄厚,但要彻底征服北赵还是困难重重。
裴潜脚步轻快地跟在我身后,眼睛里闪烁着兴奋无比的光芒,就算被书脊砸到鼻梁仍是一脸傻笑。我轻轻瞄他一眼,小畜生这副模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知道开春后出征他就一直精力旺盛、亢奋不减。
我故意走快几步,趁他跟来时轻轻伸脚一绊。裴潜趔趄一下,怀中的书“哗啦”散在地上,立刻对我怒目而视:“好好的,你干嘛绊我!”
我凉凉道:“提醒你别高兴过了头,出去打仗是好玩的么?值得乐成这样。再在我面前摆这副讨打的傻样,你就别想跟着了。”
裴潜不服气地嚷嚷:“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高兴一下怎么啦?男子汉就该征战四方,不然白看那么多兵书是为了烂在肚子里?”
我嗤道:“你看的那点书还不够纸上谈兵呢,这就急着卖弄了?乖乖把刀枪拳脚先练熟了,说不定到时还能保住一条小命。”说着我转到另一排书架中央,留下裴潜在原地气呼呼捡散落的书本。
过了一会,我听见他“蹬蹬”几声跑到门口,还以为他气得要走,却不意听到他一声呵斥:“走开!谁叫你进来?”
我转头看见裴潜一手抱书,另一只手臂平伸挡在门口,气势汹汹。怕他又闯什么祸,忙快步走过去,却见到江麟穿着暗纹云锦衣,腰间束了碧绿的玉佩,一只脚踏在门里,另一只脚却还在门外。他看见我,似乎有点尴尬,就收回脚立在门口,向裴潜道:“我来看书,不行么?”
裴潜恶声恶气地讥讽道:“听说世子殿下这些天一直在燕王书房面壁思过,那里的书还不够你看的?”江麟本欲反击,又看我一眼,抿紧了嘴。
我见他面容有些消瘦,也似乎没什么精神,便淡淡道:“世子殿下喜欢来这里看书,岂有不许的道理?小潜不得冒犯,咱们回北殿去,让世子在此尽情看吧。”
裴潜收了手,又重重看他一眼,这才走下台阶。我随后出门,与江麟擦身而过,却没再看他,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忽然听见江麟道:“你……别走。”
我停下脚步道:“如果世子要人服侍,我这就去叫鸣文过来。下官早知道世子讨厌我,所以不敢久留。”
江麟微微涨红了脸,忙道:“不,你留下……我有话对你说。”又对裴潜道,“你先下去。”
裴潜自然不肯听,冲他道:“你又要做什么?还要再害一次人吗?”
江麟面色越发红涨,一回头进了大殿。我见他似乎真的有事,便示意裴潜先走,重新走上台阶,也进了殿。
江麟站在窗边的书桌前,一改往日的张扬,等我走到跟前,低声道:“听说,你要随父王出征了?”
我道:“是。”
江麟又道:“我问了凭潮,他说你伤势近来有些反复,还是量力而行的好。”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口中道:“多谢世子,下官会注意。”
江麟沉默一会,似乎用了很大勇气才道:“那日的事,我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多谢你救我。”
我淡淡笑道:“都已经过去了,听说世子因此受了罚,想必心中也不好受吧?世子曾经救我,现在下官还你,也算两不相欠了。”
江麟皱了皱眉:“那不一样,我救你是举手之劳,可你却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之前我又多次对你冷嘲热讽,说来还是我欠你。”他声音又低下去,“你不知道,我从没有这样害怕过。那日父王救你回来,你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我抢到你身前喊你,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父王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我也从没见到他这样过。当时我甚至想,如果你死了,父王说不定就垮了。”
我怔了一下,接着淡淡道:“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垂死的人罢。”
“不,”江麟摇头,表情有些激动,却仍是认真道,“王叔说得对,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我只是一直在嫉妒父王对你太过关注,我……”自己又摇了摇头,似乎再也说不出口。
我心里不由轻叹,他虽然处处逞强,免不了惹祸,却不过仍是个孩子罢了。看着江麟极其难为情地说出这些话,脸上的红晕一直红到耳根,又觉得可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使劲揉他头顶:“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比裴潜还笨!”
江麟头埋在我胸前,听到我的话,还是瓮声瓮气地反驳:“他那种木头脑袋能跟我比?”
我哼道:“他起码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哪像你,整天不在父王身边,却跟着别人到处跑。”
江麟挣出来,不满道:“是父王自己对我过分,做什么事都不问我意见,前次逼着我订婚,现在又让我到幽冀去,他分明是不愿看到我。”
我惊讶道:“你要去幽冀?”
江麟黯然点头:“明天就动身,我今天本是来跟你告别的。”
我笑道:“你父王真是用心良苦,他要出征,留你一人在府里的确不安全。幽冀是燕王封地,你去了那里,不止可以避过朝中居心不良者,而且还能多长见识,何乐不为?”
江麟不高兴道:“怎么你也——我就不能随军出征么?”
我呵呵笑道:“小鬼,等你个头长到我肩膀上面再说罢。”眼睛向窗外呜呜作响的枯枝望了望,“嗯,说不定让北地的风一吹,不出几年你就能长成堂堂男儿了,你父亲的事业还要等你继承呢。”
江麟似乎受了鼓舞,抬头道:“我自不能让父王轻视,更不能让你轻视!”
我失笑道:“你父王怎样我不知道,不过我可是从头至尾都没敢轻视你。”江麟明显觉得自己受戏弄,正要发作,我赶忙道,“刚才你说欠我,我如叫你偿还,你肯不肯?”
“你说!”
我正色道:“你父王此次出征,想必是抱了孤注一掷的决心,但是北赵抵抗顽强,非一时一刻能得手,若是能集结几路大军分进合击,则胜算要大得多。眼下南越虽极有可能与我军联合,却不够可信,万一他们袖手观望,会造成我们孤军受敌,所以必须有一熟悉南越军情的将领率军与南越军队一起进发,必要时起敦促和牵制的作用。”
江麟神情一动:“你是说——”
我点头道:“只有你三叔韩王江进。你父王打算奏请皇上下旨,命韩王一同出征,但若韩王自己主动请战,到时燕王出列附议,岂不更加万无一失?”
江麟想了想,略显为难道:“可是三王叔会听我的话么?而且他与二王叔素来密切,说不定不肯为父王与二王叔生隙。”
我笑道:“就是为此,你去说才更合适。你与你父王关系冷淡,自然不会受他指使,韩王与你叔侄情深,人所共知,如果你提出此事,就连晋王也说不出什么。况且这个提议对他有利无害,如今荆襄并无战事,除非韩王不想借此立功,宁愿在边境空耗兵力。”
江麟恍然领悟,看我一眼道:“你这些心思,恐怕不下于府里的杜司马,其实我知道自己之前判断有误,很怀疑你的身份,可是又觉得没有可能。”
我掐了掐他的脸,撇嘴道:“小孩儿心思太多,当心个子长不高!”
江麟推开我的手,脸上的不耐烦很像裴潜:“我不小了,别这么碰我!”
我忍不住笑道:“是么,小世子?刚才你的脸真像小柿子,像我这种大人可从不会脸红。”
江麟气恼地看那我一眼,马上又奇怪地笑了:“是么?”突然用力将我向后一推,趁我跌坐在椅中,他上前在我唇上轻轻一碰,低声道,“如果父王这么对你,你不会脸红?”
我愕然看着他,江麟自己的脸又“腾”地红了,伸手抹了抹嘴道:“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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