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忘不掉机场送行的一幕,永远忘不了父亲那深挚的凝视,和母亲那哭肿了的眼睛,永远忘不了楚濂握着我的手时的表情,那欲语难言的神态,和那痛惜难舍的目光。绿萍没有来机场,我只能对楚濂说:
“帮我吻吻绿萍!”他趁着人多,在我耳边低语:
“我能帮绿萍吻吻你吗?”
我慌忙退开,装着没听见,跑去和楚伯伯楚伯母,以及楚漪等一一道别。陶剑波也来了,还带了一架照相机,于是,左一张照片,右一张照片,照了个无休无止。母亲拉着我,不断的叮嘱这个,不断的叮嘱那个;要冷暖小心,要照顾自己,要多写信回家……好像我是个三岁的小娃娃。
终于,我们上了飞机,终于,一切告别式都结束了,终于,飞机滑上了跑道……最后,终于,飞机冲天而起了。我从座位上转过头来看着费云帆,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茫然无主的情绪。怎么,我真就这样跟着他飞了?真就这样舍弃了我那二十年来所熟悉的环境和亲人?真就这样不顾一切的飞向那茫茫世界和渺不可知的未来?我心慌了,意乱了,眼眶就不由自主的发热了。
费云帆对我微笑着,伸过手来,他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握得好紧好紧,望着我的眼睛,他说:
“放心,紫菱,飞机是很安全的!”
我噘起了嘴,不满的嘟囔着:
“费云帆,你明知道我并不担心飞机的安全问题!”
“那么,”他低语:“让我告诉你,你的未来也是安全的!”
“是吗?费云帆?”
他对我深深的点点头。然后,他眨眨眼睛,做了一个怪相。收住笑容,他很郑重的对我说:
“有件事,请你帮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事?”我有些吃惊的问,难道才上飞机,他就有难题出给我了?
“你瞧,我们已经是夫妇了,对不对?”
我困惑的点点头。
“你能不能不要再连名带姓的称呼我了?”他一本正经的说:“少一个费字并不难念!”
原来是这件事!我如释重负,忍不住就含着泪珠笑了出来。他对我再做了个鬼脸,就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
“你最好给我睡一觉,因为,我们要飞行很多小时,长时间的飞行是相当累人的!”
“我不要睡觉,”我把头转向窗口,望着飞机外那浓厚的,堆砌着的云海。“这还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呢!我要看风景!”
“小丫头开洋荤了,是吗?”他取笑的问。“事实上,你半小时之后就会厌倦了,窗外,除了云雾之外,你什么都看不到!”他按铃,叫来了空中小姐:“给我一瓶香槟!”他说。
“你叫香槟干嘛?”我问他。
“灌醉你!”他笑着说:“你一醉了就会睡觉!”
“香槟和汽水差不多,喝不醉人的!”我说。
“是吗?”他的眼睛好黑好亮。
于是,旧时往日,如在目前,我噗哧一声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我说:
“费云帆……”
“嗯哼!”他大声的咳嗽,哼哼。
我醒悟过来,笑着叫:
“云帆!”
“这还差不多!”他回过头来,“什么事?”
“你瞧!你这样一混,我把我要说的话都搞忘了!”
“很重要的话吗?”他笑嘻嘻的说:“是不是三个字的?”
“三个字的?”我愣了愣。
香槟送来了,于是,他注满了我的杯子和他的杯子,盯着我,他说:
“不要管你要说的话了,听一句我要说的话吧!”
“什么话?”
他对我举起了杯子。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而郑重。
“祝福我们的未来,好吗?”
我点点头,和他碰了杯子,然后,我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他也干了他的。我们照了照空杯子,相视一笑。然后,他深深的凝视着我说:
“我将带你到一个最美丽的地方,给你一个最温暖的家。信任我!紫菱!”
我点点头,注视着他,轻声低语:
“云帆,我现在的世界里只有你了。如果你欺侮我……”
他把一个手指头压在我的唇上。
“我会吗?”他问。
我笑了,轻轻的把头依偎在他的肩上。
是的,这趟飞行是相当长久而厌倦的,虽然名义上是“直飞”,但是,一路上仍然停了好多好多站,每站有时又要到过境室去等上一两小时,再加上时差的困扰,因此,十小时之后,我已经又累又乏又不耐烦。好在,最后的一段航线很长,费云帆不住的和我谈天,谈欧洲,谈每个国家,西班牙的斗牛,威尼斯的水市,巴黎的夜生活,汉堡的“倚窗女郎”,伦敦的雾,雅典的神殿,罗马的古竞技场……我一面听着,一面又不停口的喝着那“和汽水差不多的香槟”。最后,如费云帆所料,我开始和那飞机一样,腾云驾雾起来了,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依偎在费云帆肩上,我终于睡着了。
飞机似乎又起落过一两站,但是并没有要过境旅客下机,所以我就一直睡,等到最后,费云帆摇醒我的时候,我正梦到自己坐在我的小卧室里弹吉他,弹那支“一帘幽梦”,他叫醒我,我嘴里还在喃喃念着:
“若能相知又相逢,
共此一帘幽梦!”
“好了!爱做梦的小姑娘
!”费云帆喊:“我们已经抵达罗马机场了!下飞机了,紫菱!”
我惊奇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揉了揉眼睛,看看窗外,正是晓雾迷濛的时候。
“怎么,天还没亮吗?”
“时差的关系,我们丢掉了一天。”
“我不懂。”我摇头。对于那些子午线啦,地球自转和公转的问题,我从读书的时代就没有弄清楚过。
“你不需要懂,”费云帆笑着挽住我。“你需要的,是跟着我下飞机!”
我下了飞机,一时间,脑子里仍然迷迷糊糊的,抬头看看天空,我不觉得罗马的天空和台北的天空有什么不同,我也还不能相信,我已经置身在一个以前只在电影中才见过的城市里。可是,一走进机场的大厅,看到那么多陌生的、外国人的面孔,听到满耳朵叽哩呱啦的异国语言,我才模糊的察觉到,我已经离开台湾十万八千里了!
经过了验关、查护照、检查行李的各种手续之后,我们走出检验室。立刻,有两个意大利人围了过来,他们拥抱费云帆,笑着敲打他的肩和背脊,费云帆搂着我说:
“他们是我餐厅的经理,也是好朋友,你来见见!”
“我不会说意大利话,”我怯生生的说:“而且我好累好累,我能不能不见?”
费云帆对我鼓励的微笑。
“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不会为难你的,来吧,我的小新娘,你已经见到他们了,总不能躲开的,是吗?”
于是,他用英文对那两个意大利人介绍了我,我怯怯的伸出手去,想和他们握手,谁知道,他们完全没有理我那只手,就高叫着各种怪音,然后,其中一个一把抱住了我,给了我一个不折不扣的吻,我大惊失色,还没恢复过来,另外一个又拥抱了我,也重重的吻了我一下,我站定身子,瞪着眼睛看费云帆,他正对我笑嘻嘻的望着。
“他们称赞你娇小玲珑,像个天使,”他说,重新挽住我:“别惊奇,意大利人是出了名的热情!”
两个意大利人抢着帮我们提箱子,我们走出机场,其中一个跑去开了一辆十分流线型的红色小轿车来,又用意大利话和费云帆叽哩咕噜讲个不停,每两句话里夹一句“妈妈米呀!”他讲得又快又急,我只听到满耳朵的“妈妈米呀!”我们上了车,费云帆只是笑,我忍不住问:
“什么叫‘妈妈米呀’?”
“一句意大利的口头禅,你以后听的机会多了,这句话相当于中文的‘我的天呀’之类的意思。”
“他们为什么要一直叫‘我的天’呢?”我依然迷惑。
费云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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