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天赶到东市的时候,大约是申时过半,正赶上市场上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在这个时间段,能够在今天谈妥的生意,大部分都谈妥了,签字画押过后,进货的忙着往店里猛搬,出货的则忙着掏空自己的仓库,总之,在店里窝了大半天的伙计们全都动起来了,市场内外,一堆一堆的,到处都是忙碌的人。
钱文天在人群中穿梭着,仔细的观察着这个市场的结构,每一家经过的店面,他都会留心记下门面的格局,店铺的名称。不时有热情的伙计靠过来向他打招呼,问他是否需要什么帮助,钱文天一一谢绝,只是间歇性的会会问一句,南山药铺在哪里?
那些药店伙计都是忙人,一听说他对自己的店没兴趣,大半夜立刻对他失去了兴趣,只有少部分的人还保持着足够好的耐心,给他指了药店的方向。越往市场深处走,前来攀谈的人越少,因为靠后的店铺,生意多半都太好了。
待钱文天来到南山药店的门外时,耳边几乎都已听不到忙碌的喧嚣了。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钱文天一阵又一阵的敲着药店的大门,一连敲了七八个来回,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钱文天估摸着相邻的几家药铺应该都听到他的敲门声了,便停下了动作,走进了南山药店的隔壁,田记药店。
“掌柜的,打扰了,”进店后,钱文天冲柜台后穿着铜钱大褂正忙着拨算盘珠子的胖掌柜打了个招呼,问道,“请问您知道隔壁南山药店的人都去哪儿了吗?”
“你找隔壁?”胖掌柜停下了手边的活计,道,“请问你是?”
钱文天道,“哦,我是隔壁药店朱顺的朋友,因许久不见他了,想来会会他,谁知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一个人回应,我记得他们家的生意是做的很不错的,绝不会无故关门,所以向您打听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啊,你来的还真不巧,”胖掌柜抽了一口气,无不感慨的道,“那南山药店的东家郑掌柜的父亲一个月前去世了,他带着妻子孩子,都回老家守孝去啦。如今七七未过,所以仍在歇业。”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钱文天笑着点着头,道,“谢谢您啦。我能再问您一个事吗,他们店里的朱顺,与我有一点交情,请问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是不是也跟着掌柜回老家去了?”
“朱顺?”
“啊!”
胖掌柜道,“你这可问巧了,朱顺哪,正好让郑掌柜留下在这儿看店了。这会子要是不在,那应该是出去喝酒或者听戏去了,要不,你晚上再来,应该会在的。”
“哎,好的好的,谢谢您啦。”钱文天朝胖掌柜鞠了一躬,退出了店堂。
不多久,他又进了另一家李记店铺,向里面看门的小伙计拱了拱手,笑道,“这位小哥,向你打听个事。”
“你说吧。”小伙计今天的活都已干完了,正闲着没事做呢,所以答很干脆。
钱文天问,“你知道隔壁南山药店的朱顺去哪儿了吗?”
小伙计道,“朱顺?他不在店里吗?”
钱文天道,“不在,他们店里没人。”
“没人?”小伙计吃了一惊,“这么说,刚才是你在敲门啦?我还以为是他们修门呢。咦,真奇怪,怎么会没人呢,平时就算朱顺不在,唐老头也会在的,怎么会走出去了呢?”
钱文天又道,“那请问,你知道他们常去什么地方,我去找找看,也行的。”
“这个嘛,”小伙计挠着头,想了一想,道,“朱顺喜欢喝酒,还喜欢听戏,市场外的蓬莱酒楼,马龙街的戏院,都是他喜欢去的地方。”
“别的就没了吗?他有没有什么亲戚一类的?”钱文天继续打探。
小伙计道,“没有,咦,你不是他的朋友吗,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喔哦,”钱文天呵呵一笑,说道,“我与他,也是生意时认识的,其实并不是很熟,因为上次听到有人说南山药店的掌柜似乎有意向将药铺盘出去,因而,想向他问问,这事是不是属实。”
“你说这个啊,”小伙计道,“之前倒是有听郑掌柜说过这话的,不过后来又没信了。”
钱文天问,“这话怎么说?”
小伙计道,“郑掌柜与他家里,似乎闹着很大的矛盾,有一次他从家里回来后十分生气,便邀约了这条街上相熟的几位掌柜出去喝酒,我们掌柜的,也在邀请之列,回来就听他说,郑掌柜亏空太大,想洗手不干了。让大家给他注意着,有没有合适的主顾。后来,倒真有人上门来谈盘店的事,据说价钱给的也很不错,不过后来,郑掌柜忽然又反悔,说不盘店了,为了那事,与介绍人弄的很不愉快呢。”
“哦,那介绍人也是东市的人吗?是哪家店呢?”
小伙计顺口就答,“是东市的,就斜对过的那家安康药店。”
“这样啊。”钱文天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在这家获得的情报已经很多了,他怕向小伙计问得太多对方会起疑,便拱手向他道了告辞。
没多久,他又来到了安康药店,一进门,还没开口呢,就听一个粗声粗气的妇人很不耐烦的道,“打烊了,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钱文天向柜台后一望,只见堂里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大眼睛,蒜头鼻,猪肠嘴,长得虎背熊腰,凶悍之极。见了这大虫般的人物,钱文天慌忙一拱手,不止不退,反而向店里多跨了一步,道,“这位姑娘,小人并不是来买药的,是向您打听事来的。”
叫她姑娘,听着舒服,又是自称小人,也够恭敬,妇人的脸色一下子好看了许多。斜瞟了钱文天一眼,发现他穿着虽然再简朴不过,身材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比那些穿金戴银挺着肚子自称大爷的人物好顺眼得多了,那再铁的心,这会子也融化了,便轻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发嗔还是发嗲,问道,“什么事呀,趁着本姑娘有空,赶紧问吧。”
“哎哎,多谢姑娘,”钱文天弯腰九十度,深深的作了个揖,脚下不停,腾腾腾几步就滑到柜台之前,探手入怀,摸出一锭雪白雪白的银子,送到妇人面前,道,“小小意思,送给姑娘买胭脂。”
这是十两一锭的大银,买回来的胭脂足够这悍妇把全身都摸几个来回,她晓得钱文天这是来打听要紧的事了,因而更加拿起俏来,一扭头,看也不看那银子一眼,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这么容易就想收买我吗?”
钱文天赶紧又摸了一锭出来,笑道,“不敢不敢,加这些一起,给姑娘再两套衣裳吧。”
二十两,很不少了,妇人暂时也就知足,将两锭银裸子往怀里一收,笑道,“说吧,问什么事呀,不好说的,我可不说啊。”
“哎哎,”钱文天连连点头,拱手道,“好说好说。我哪是这么回事,我们家,是杭州有名的药商,生意做的很大了,就想向江苏这边发展一下,前些日子因听说这里的南山药铺要有盘出的意向,东家特派我到金陵来,打探一下虚实,请问姑娘,有这回事吗?”
“小伙子,到我这里,你算问对人拉。在这条街上,关于他们家的事,没有比我知道的更多的了。”妇人一听是南山药店的事,立刻笑得像一朵熟透了的烂柿子,她一双手本来收了银子后,就放到柜台底下去了,此刻见又有拿银子的机会了,左手在右腕的袖子上一撩,露出一段又白又圆的肘子来,她手心向天,五指微微张开,有节奏的起伏着,在钱文天面前晃来晃去。
钱文天一咬牙,又摸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到她手心里,妇人接了,却并不满足,依然在那里摇着手,瞅着那意思,离填满她的欲望,还有相当的距离。
“姑娘,你就直说吧,你要多少?”钱文天看这么纠缠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是个头,看这悍妇信心十足的样子,显然是握有重要的商业机密,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她开一个价吧。
那妇人听他如此说,收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道,“痛快。我要一千两,包你们东家可以盘到他的店,给我了,我就说。”
“一千两?”这个价格大大超出了钱文天的预期,他犹豫着,充满怀疑的指了指妇人的心口,反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这里的东西值这个价。”
“赌呗。”妇人干脆的道,“给钱,我就说,不给,我就不说。就这么简单,你有的是时间慢慢去想,实话告诉你,我再有几个月,就不在这干了,今儿个遇到你,也算咱们有缘,还是那句话,给钱,我下半辈子有了着落,我会感激你。给钱,让你东家得偿所望,对你的前途,也是大有好处,不给钱,我没有,你也没有,赌不赌,随你的便。”
钱文天想了一想,一咬牙,从怀里摸了一叠银票出来,数了十张扔给那妇人,心道,“你要是敢糊弄我,我打的你爹娘都不认识。”
妇人拿了钱,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一边数着票子,一边哈哈猛笑,笑完,她将银票一折,当着钱文天的面,就往胸口里衣一放,完了,还扭了一扭腰,挺了一挺胸,看得钱文天只想按倒了狠抽她几巴掌。只听那妇人道,“郑金元是要盘店的,可他碍着祖宗的面子,下不了那个决心。实话告诉你,在你之前,已经有十几家药商来跟他谈过了,别人以为给的钱多就能说的动他,一个劲的只是加价,嘿嘿,我却知道,他在意的不是钱,是面子。
你让你们东家先准备好八万两银子,等着他回来之后,找人摸到他家去,他们家在文成街,整条街就他们一户姓郑的,两进的院子,气派极了,你们去把后院那供奉祖先的祠堂给一把火烧了,记得千万别让人看出破绽来。郑金元没了缚住他手脚的东西,自然就不会那么顽固了,到时候你们东家拿银子将他一顿猛砸,还会有不成的吗?好了,我说完了,你请走吧,我藏钱去了。”
“你这法子,有用?”钱文天万没料到花了那么多钱就只是换回一句话来那么简单。
“没用,你回来宰了我就是。”那妇人就是干脆,“我要的,只是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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