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一八八年六月二十九日的夜晚,对君士坦丁堡人来说,是个十分奇特的时间。
自从艾萨克二世在索菲亚大教堂广场上对祈祷者们开始了他那蓄谋已久的屠杀之后,整个君士坦丁堡城里都始终被一种令所有人恐惧的不安笼罩着。
人们在这种恐惧甚至是透着绝望中生活,在泛着裹尸布般的可怕气息中呼吸,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会被范围越来越大的屠杀和清洗牵连进去,更没有人知道在这种可怕的时代,究竟是否还存在着罗马延续几达千年的法律和秩序。
民众固然感到害怕,而贵族也并不轻松,在他们看来,艾萨克以一种任何前朝皇帝都没有过的残酷统治让他们所有人向他低头,尽管做为皇帝的尊严已经让他站在了罗马帝国的顶峰,但是他却并没有满足的迹象。
在疯狂的聚敛财富的同时,艾萨克更向贵族们伸出了夺取他们权力的手。
对元老院的要求让贵族们看到了这个皇帝对权力的贪婪和可怕的一面,这让他们觉得这个人对权力的痴迷甚至比历史上任何一个君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他相比,即便是曾经一度废除了元老院的查士丁尼也变得谦逊了许多,而对整个罗马财富的贪婪,则让所有人认为,这个人已经把帝国的一切看成了归他个人所有。
这让所有罗马人感到畏惧和厌恶,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驻守君士坦丁堡的军队掌握在艾萨克的手中,或者说掌握在被他信任的将领的手中,即便这些将领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受到了皇帝收买而甘愿投靠,但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皇宫卫队在城里残酷的行为则让所有人除了愤怒,就只有无尽的憎恨。
这些来自遥远国家的雇佣军,对罗马不但没有丝毫感情,甚至还有这难以言喻的嫉妒,当他们老实的呆在皇宫里的时候,他们用嫉妒的眼神盯着这座繁华的城市,当他们终于有机会走出皇宫时,他们就开始在整座城市里肆虐起来!
在艾萨克的授意和怂恿下,这些雇佣军到处肆意搜捕罗马人,在随便以祈祷者,或者是祈祷者同谋的罪名之下,君士坦丁堡人成了可以随时被他们逮捕勒索的羔羊。
普通民众在无奈中向他们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积蓄,而富人则用大笔的金钱为家人赎身,而这一切换取来的,是得到好处的艾萨克和皇宫卫队更为贪婪疯狂的举动。
在这种已经让所有人都要无法忍耐的时刻,艾萨克同样也意识到了整个城市对自己的敌意,即使身居圣宫深处,他也能嗅到人民那种让他略显不安,却有让他无比兴奋的对他的憎恨和畏惧的气息。
这让他在更加疯狂的积攒财富的同时,也下达了更加残酷的命令。
他把原本已经决定召回的皇宫卫队再次派了出去,在决定由自己的卫队监督罗马军队对城市看管的同时,他决定加快速度向元老院施压。
在他看来,用那些祈祷者,特别是象法兰西斯这样在整个罗马都颇有声望的人,做为最终树立自己皇帝权威的牺牲品是最恰当不过的。
而这一切显然能让他在元老院面前显得更加重要,他的决定将会让元老院意识到,他才是罗马唯一的主人,他要让那些元老院已经腐朽的老头们看到,一个崭新的,以他为中心的罗马就在他们的面前。
这让艾萨克感到无比兴奋,于是在这一天的夜晚,即使时间已经很晚,但是艾萨克依然兴致勃勃的和一群秘书在一起起草他要向元老院做出的最终陈述。
在那份洋洋万言的书稿里,他不但为自己对祈祷者的屠杀做出各种解释,而且还极尽能事的向他们诉说自己在未来要为罗马所做的一切。
而这一切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元老院能公开承认,他,艾萨克.安德鲁斯,是罗马唯一的,也是最终拥有对帝国权力的拥有者和帝国法典的解释者。
这些想法让艾萨克感到无比兴奋,他能想象那些元老在听到他的这些陈述时,那种敢怒而不敢言尴尬,也能想象到当自己最终向整个帝国宣布自己那几乎堪称仅次于上帝地位时,他的那些敌人的嫉妒和无奈。
但是这一切却似乎就在他的面前。
看着那些逐渐成熟的手稿,艾萨克感到一阵阵的激动,从一个早先的普通将领,到一个执掌大权的军区将军,而后再成为罗马的皇帝,甚至就要成为历史上最有权势的罗马皇帝。
这让艾萨克根本无法入睡,他让人给他拿来大杯的醋酊茶,一边喝着一边不住的督促那些秘书尽快完稿,同时他也不无遗憾的,为那个法兰西斯居然不肯向他低头,为他所用感到一阵无奈。
就是在这时,身居圣宫深处的艾萨克,和米蒂戈罗斯一样,听到了那阵令人不安的声浪。
皇帝并在开始略一错愕之后,就随意的吩咐身边的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后他依然继续推敲那份陈词的某些词句语法。
远在小台伯河转弯处开始发起的声浪,在深远的皇宫中听来,既不响亮也毫无威胁。
但是在罗马贵族们的住宅中,那声浪听起来完全不同。
米蒂戈罗斯的脸色并不比别人好,甚至比他们更加苍白。
这些元老都曾经经历过无数波澜,他们中有人亲历三位罗马皇帝,而这些人同样都毫无例外的经历过最近的一次王朝更迭。
那个时候的可怕,是他们所有人都绝对不会忘记的,尽管艾萨克二世当时更多的是以一种收买的方式,让当时那些驻守罗马的将领承认他的地位,随后篡夺了罗马皇位,但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动乱依然让这些罗马元老记忆犹新。
而现在听着那阵阵越来越近,如滚滚闷雷般的声浪,元老们似乎再次看到了一个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那声浪让他们这些经历过之前那些经历的人唯一想到的,只有暴动和骚乱。
“发生了什么?”米蒂戈罗斯终于站了起来“是暴动?”
“大人,这难道是那个贡布雷……”一个元老忽然低声问着,他脸上的那种难看的样子让旁边的人不由更加紧张,而他们的眼睛则同时紧盯着米蒂戈罗斯,所有人都知道,不论这究竟是什么,但是一旦出现让他们最为担心的事情,他们就必须要能知道,做为延续了千年,而且拥有着无比深厚影响的罗马元老院,究竟要站在哪一边。
“贡布雷?不要胡说!这怎么可能?要知道他根本不能带来那么多的军队,他的人甚至连皇宫卫队都不能打赢。”米蒂戈罗斯暴躁的打断了那个元老的猜测,同时他一边吩咐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同时大声命令着通知驻守在君士坦丁堡城里的罗马军团。
“大人,这个时候如果发生暴动……”另外一个元老忽然低声向米蒂戈罗斯说着“您认为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一旦暴动不可收拾,我们就可以乘机提出,用让阿莱克修斯殿下成为共治皇帝来平息君士坦丁堡人的愤怒,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机会呀。”
这个元老的话立刻引起其他人的一片赞同,他们殷切的注视着米蒂戈罗斯,等待着这位帝国首席元老的反应。
有那么一阵米蒂戈罗斯的确心动了,但是接着他却立刻固执的摇了摇头。
“这样不行,我们不知道艾萨克是不是能控制住暴动,如果我们贸然提出这样的条件,他会乘机把我们全部铲除的,我们要等待,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君士坦丁堡人是什么样子,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时……”
米蒂戈罗斯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已经从门外响起,随着一个神色慌乱的仆人奔跑进来,叫喊声立刻迎着这些罗马元老扑面而来:“大人,有一支罗马军队哗变了,他们现在正在和赶来的皇宫卫队对峙!”
“哦?”米蒂戈罗斯先是一愕,随后难掩兴奋的急促追问“知道是谁的军队吗?有多少人!?”
“对不起大人,外面很乱,不过据说是一支去小台伯河对岸搜捕祈祷者的罗马军队!”仆人慌乱的喊着,就在看到主人脸上的兴奋霎时变成一片呆滞的同时,他接着大声禀报“据说有一支皇宫卫队恰好从那里经过,现在那些皇宫卫队已经在小台伯河的桥上挡住了那支罗马军队,双方隔着桥对峙。很多君士坦丁堡人都闻讯赶过去了。”
“我的上帝,大人,那不会是你派去的那支……”元老们神色畏惧的看着米蒂戈罗斯,到了这时他们开始感到的不安,他们知道一旦自己人和那个贡布雷接触甚至要密谋的消息被皇帝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最残酷的惩罚。
艾萨克在君士坦丁堡里所做的一切早已经让他们胆寒,而且他们丝毫不怀疑,一旦抓住自己这些人的把柄,那个残酷的人,应该很高兴把他们一个个的推上绞架的。
“我不相信,这不可能,一定是巧合。”米蒂戈罗斯似乎还在为自己辩护,但是他的心底里却知道这样的期待并没有任何意义。
在小台伯河对岸的搜捕并不多,而居然还是罗马军队而不是皇宫卫队,这就更让人无法相信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那个贡布雷居然让我们派出去的军队哗变了,”一个元老不住的呻吟着,同时他看着米蒂戈罗斯不住的摇头,那样子似乎把一切过错都要推在他的身上“难道我们就看着这一切发生,要知道一旦艾萨克知道那支军队是你派去的,而你明明知道贡布雷的下落却不想他报告,他一定会认为这里面有阴谋。”
“难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谈论阴谋吗?!”米蒂戈罗斯终于愤怒了,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那个元老的领子把他狠狠顶在身后的柱子上“听好了,当我们决定要把那个贡布雷找来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就已经和艾萨克彻底为敌了,是我们所有人!没有人还能退出去,我们都知道如果不反抗,那个暴君迟早会把我们都杀光的,还有疑问吗?”
“大人,我们只能这样走下去了!”一个年纪略轻,始终不说话的元老忽然开口。
“说的对,我们只能走下去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小心,”米蒂戈罗斯赞许的向那个年轻元老微微点头“去桥上看看发生了什么,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鲁莽把自己陷进危险之中去。”
“遵命大人,”年轻元老猛一点头,立刻大步向外走去。
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米蒂戈罗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要他用平缓却决然有力的声音吩咐着面前的元老们:“听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我们所有人必须冷静,我们的人绝对在一切清楚之前不能有任何莽撞的举动,我们是罗马元老,不论最终谁获得权力,都要得到我们的支持。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所在,罗马近千年来都一直是这样的,艾萨克改变不了这一切,那个‘圣子’也不可能改变!”
米蒂戈罗斯的话让那些元老不由一阵点头,多年来罗马延续下来的传统让他们深深的知道他的话的正确,不论如何王朝更迭,不论谁成为罗马皇帝,帝国元老院都始终如一块磐石般耸立在罗马帝国最顶端的位置。
即便是眼前的艾萨克似乎就要用他血腥的屠杀和恐怖撼动这块坚石,但是突然出现的暴动却又让罗马元老们相信自己再次看到了新的机会。
他们不相信已经延续千年的这个制度会在自己的时代轰然崩溃,更不相信还有什么能彻底撼动这个千年来,已经在罗马人心目中根深蒂固的观念。
“那个贡布雷,也许真的是上帝赐予罗马的一个恩典,”米蒂戈罗斯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不过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而且我相信我们也不必为了这个对他有任何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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