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雨幕越来越猛烈,天上的层层铅云似乎就要压迫到了头顶。
因为湿冷而打起哆嗦的士兵身上的铠甲发出阵阵摩擦声,战马短促的嘶鸣立刻被浇在草地上的雨声淹没。
在远处草原深处黑漆漆的高坡顶上,随着一道道挟带着滚滚闷雷的闪电撕裂开低云,可以看到正在不同晃动的弥漫人影。
撕破雨幕的刹那,眼力最好的人能看到奔跑在前面的一骑骑战马,随着一片片飞溅起来的水星光影,已经与黑暗混为一体的暗红色披风在身后卷起层层波浪!
“来了……”
伦格听到紧随在他身边的一个罗马旗队官嘴里吐出的喃喃自语,同时他的眼神也向两侧微微看去,嘴角不由挂起一丝轻笑。
一百人,看上去并不很多的一群人,紧紧的跟随在他的身后,这就是他手中唯一的预备力量!
不足八百人的罗马骑兵,在这片以沼泽湿地为依托的草原上遏制住了眼前这片山坳唯一的出路,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支虽然新败,但是却依然拥有将近三千之众的克尼亚军队!
风雨不时转着方向,只一阵就又吹向侧面的冰冷雨水直接顺着领口灌进去,把衣服完全粘在身体上,伦格看到那个旗队官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接着那人的嘴里再次吐出了一句已经变得清晰以极的低喊:“来了!”
一片呼啸迎面而来!飞快的掠过山坳的鲁兹旗队如一条细密的丝线般沿着沼泽地中间那片狭窄的道路向前冲来。
在他们的背后,就是蹄声已经掩盖了雨声的克尼亚骑兵!
眼前出现的敌人让一直沉默等待的罗马骑兵们微微喘息,即使这是一支由瑞恩希安带领曾经经历过浴血战斗的队伍,尽管跟随着伦格远途奔袭,已经深入这片克尼亚腹地来去如风,但是当真正面对这些百年大敌时,他们还是不由略显紧张,百年前的曼齐克特之战始终是罗马人心中的噩梦,而现在他们恰恰站在祖辈倒下的地方,迎击那些百年世仇。
“联~盾!”
一声大喊从一个队官嘴里爆发出来,随着他手中那面装饰着双头鹰志的队标高高举起,猛然一顿!居于前排的骑兵豁然举起了手中的盾牌,随着越来越向中间密集靠拢,终于那些下角尖削的盾牌逐渐矗立在了狭窄的沼泽小路前面。
马蹄轰鸣,从小路上冲过来的鲁兹旗队立时沿着罗马战阵中间的缝隙冲过,而在他们小路两边,已经如一对张开的翅膀般的骑兵早已经张弓搭箭,对准后面呼啸跟上的克尼亚人。
“高曲弓,射!”
“嘭!”的一阵大响,即使是在漫天雨幕中也能听到的整齐的弓弦崩动声霎时响成一片,同时在两侧第一排弓骑兵手中的骑弓弓弦还在嗡嗡震颤,位于第一排弓手间隔处的第二排弓手已经在雨水中把涂抹了火油的箭头在分别插放在他们战马身侧的火把上点燃。
“火箭,射!”
随着从对面小路尽头发出的一片惨叫声,雨水里霎时溅起一大片污浊的泥浪,冲在最前面的克尼亚人,被忽然从头顶上飚下的夹杂在雨水里的箭雨射得仰头栽倒,哀号一片!
可是随后更可怕的接着出现了,正在冲击的克尼亚人突然发现他们眼前的道路变得狭窄起来,或者说他们那紧随在后面的骑兵根本就无法通过眼前那片看起来一片水波激荡的宽阔水洼地。
一群冲在前面收不住的骑兵猛然进了齐马膝的水洼之中,随着溅起的高低水幕,骑兵顶着从对面飞来的火油弩箭发狂的向前冲去,这些科尼亚骑兵的身上在姆居切克战役战役中留下的伤痕还没有合拢,而刚刚在山坡下的营地中受到的突然袭击则让他们受到了更加巨大的打击!
对面的罗马人并不知道知道,即使是做为刚刚袭击了克尼亚人营地的鲁兹旗帜自己也并不知道,当他们悄悄攀上高坡,然后猛然向坡下那一片片支起来的灯火帐幕发起冲锋时,在疾进中投射出的一排排利箭和投枪究竟射中了谁!
罗马骑兵们想不到的是,就在袭击刚刚开始时,一排沾了火油的利箭点燃了几辆覆盖得很严实的驼车,立时间,遮盖的雨布下就燃烧起了一大片熊熊烈火,罗马骑兵的呐喊和砍杀只在瞬间即掠过驼车,所以他们根本没有看到驼车侧旁的一个帐篷里奔出来的克尼亚人。
突然袭击让正躲避在帐篷里避雨的克尼亚人措不及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自己国家的腹地遭受到遮掩的偷袭,一时间混乱和喊叫正在整个营地里响成一片,而燃烧的驼车在这时根本没有人去顾得扑救。
一切是那么的迅速,当那个克尼亚人闻讯奔出来的时候,他听到的是雨水中驼车上被封闭的严严实实,堆积起来的一大堆谷麦发出的奇怪声响,就在他刚刚张嘴要发出一声命令的时候,一道闪光突然从驼车那边瞬间亮起,接着一声山摇地动般的巨响伴着炸裂开来的车身残骸猛然直冲四周!
这个克尼亚人在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时已经被一截断裂的车轴狠狠的戳进了胸口,他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力向后贯去,一直砸在帐篷上,然后猛弹在地!
锋利的车轴断枝压在地上,瞬间贯穿了他的后背,到了这时,跟着他一起被濡染爆炸的车辆掀翻了一个克尼亚人才嘶吼着向正慌乱抵抗敌人的克尼亚人发出大喊:“穆历速将军死了!”
克尼亚苏丹国的曼齐克特总督将军,季仑.穆历速,在经历了与萨拉丁的大将阿迪勒在姆居切克死伤万人的惨痛战役之后的回程路上,意外的死在了一支偷袭的罗马骑兵手下!
克尼亚人在那一刻的愤怒是难以想象的,由部族亲缘凝聚而成的帝国,即使是崇高的苏丹也无法动摇他们的这种凝聚。
也正因为这样,苏丹才不得不从更加遥远的奇利里亚调动属于穆历速部族的军队,于萨拉丁交战。
但是却没有人想到这支军队会在克尼亚人自己的腹地遭受到如此突然的袭击。
而就在这袭击刚刚开始的瞬间,因为一个无比巧合的原因,一车满载着谷麦的粮车被偷袭的罗马人的火箭点着爆炸,这支肯尼亚人军队的最高长官,居然在初一交战既阵亡!
疯狂的追赶的克尼亚人几乎就已经忘记了眼前的道路,而事实上很多从奇利里亚调动来的军队也根本不知道穿过这片象个巨大漏斗般山坳之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片难以通过的沼泽!
战马的四蹄死死的陷入了湿泥之中,克尼亚骑兵甚至能感觉到胯下战马在泥水里挣扎踏动的震动,但是战马的身子却根本无法挪动步伐,而从沼泽对面射来的火箭却已经掠过弥漫的雨幕,向着前面陷入一片泥泞中的克尼亚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一时间,大片的骑兵从马上栽倒下去,这些一生生长马背上,精于骑射的突厥后裔,却在这时被那些闪着道道火光的可怕箭矢击倒落马。
栽倒在沼泽里的克尼亚人呼喊着,嘶叫着向四周爬去,但是他们的身体却陷入了齐腰深的水里,伴着不住的扑打,他们不但没有能够挣扎出来,反而越陷越深,随着污浊的泥水流进嘴里,随着冒着气泡的呛鼻味道灌如鼻孔,那些克尼亚人的挣扎越来越小,后面的人看到的只有一双双高举向天的手,探出沼泽。
冲在后面跟随着冲进沼泽浅滩的克尼亚人不禁大为畏惧,他们惊恐的向着中间高出地面的泥泞道路上靠去,同时他们也飞快的摘下身上的弯弓,迎着对面的斜风箭雨,拼命射出一片片的利箭,一时间,沼泽上空飞矢漫天,交错呼啸!
伦格站在那片由锥盾组成的盾墙后仔细的看着,他听着附近的队官们透过风雨发出的一身声怒吼和命令,他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的看着远处迷茫的雨幕后那片凹陷的山坳。
曼齐克特独特的地形让伦格从开始就知道骑兵在这里毕竟受到很大的约束,至少在这片横着连绵漫长甚至一路上去可以淌进莫杜夫河支流的沼泽面前,克尼亚骑兵是无法发挥他们那天生的马背民族的优势的。
弓箭对射?不论是克尼亚人还是罗马人,究竟能有的多少箭可用?而且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以少胜多,这里就是当初亚尔斯兰创下了以少胜多奇迹的曼齐克特,当时亚尔斯兰以不到五万之众面对号称拥有二十万大军的罗曼努斯。
而自己呢,以不到一千人对抗敌人的三千刚刚经历过惨败的残军,难道不能获胜吗?
而这样一场战斗,原本就不是为了杀伤多少敌人,一切都只是因为这里是曼齐克特!
“真是好天气。”
伦格嘴里吐出一句让旁边的卫兵有些错愕的话,这个卫兵本能的抬头看看天空,却立时被掉进眼睛里的细密雨丝浇得低下脑袋,不住摇头。
“暗箭!”一声疾吼从左翼传来,伦格看到一个队官手里的旗标在密雨中不住摇晃,随着这阵摇晃,不住闪动的火光霎时熄灭,伴着空中响起的一片片刮动风声的呼啸,大蓬阴影立时伴着雨水隐没在中间小路上不住晃动的骑兵人丛之中。
再次被强劲的利箭冲倒的克尼亚人马立刻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上堆积起起来,他们在阻挡住了前进道路同时,也令道路上的其他克尼亚人成了无法躲避的靶子。
不知道是谁首先发出的一声喊叫开始在克尼亚人中此起彼伏的穿荡开,当在道路后面的骑兵终于在忽然出现的一个克尼亚将军的指挥下向后退去时,拥挤的聚集在泥泞道路中间的骑兵才用盾牌抵挡着从对面射来的利箭,向着沼泽的岸边退去。
“希腊人,那些是希腊人!”甚至到了这个时候好像才明白过来些什么的克尼亚人愕然的看着沼泽对面那些隐约晃动的人影。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有一支罗马军队出现在这里,要知道即使是最近的罗马帝国的边界,距离曼齐克特还有将近好几百罗马里呢(克尼亚人以罗马度量为主)。
骑兵们愕然的看着那个刚刚向他们下达了命令的将军,而这时这个克尼亚将军的心头却也翻滚着同样难以明白的疑问:“这些希腊人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
站在城墙上一直发呆看着正在涨潮的莫杜夫河的凯库尔巴,心神不定的注视着已经被破坏的只剩下岸边的一些残骸的曼齐克特桥,这个时节特有的潮汛已经随着春天雨季的提前到来开始在莫杜夫河里肆虐开来,大片大片白色的浪花翻滚着想锅里的开水般冒着泡沫冲过那片残骸,只留下架设在堤岸上的几截这段的桥柱在已经淹没上来的河水里不住摇晃,随时都有随着浪头冲走的可能。
做为曼齐克特的守将,凯库尔巴和其他克尼亚人一样更喜欢在原野中驰骋,不过做为一个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克尼亚人,凯库尔巴却又拥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细致谨慎。
曼齐克特城堡已经城门紧闭,当来自帕里姆-乌莱的收税官胆战心惊的来到曼齐克特,终于向他证实了那个在曼齐克特附近流传的谣言的确真实的之后,凯库尔巴立刻命令关闭了城堡大门,同时他把曼齐克特仅剩的六百多守军完全收集起来,紧紧守卫着这座对他们来说,似乎突然过于庞大的城堡。
曼齐克特,从来就不是一座真正的城市,虽然这里是通向南方的叙利亚和东方的亚美尼亚道路上的一个城市,但是曼齐克特除了当年那著名的一战,从没有过机会成为如锡斯城那样,要着眼于成为通向圣地的中转站那样的地位。
而被占领之后的曼齐克特,也始终只是做为占据着这片草原的克尼亚人的一个小小的守备城堡。
所以,长期以来这里也从没有过一支真正庞大的军队,即使在南方的姆居切克发生战争时,也是一样。
而即便这样,随着苏丹的命令,曼齐克特总督将军季仑.穆历速还是从这支并不大的收城军队里抽走了一些还算强壮的守军,跟随他赶赴了边境。
而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穆历速在姆居切克的惨败,那么当一支突然出现的希腊人的军队出现在这里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凯库尔巴漫无目的的抱着一条小狗轻轻的城墙上走着,他的心思中不住的闪动着各种令他不安的念头,曼齐克特桥的突然被毁固然让人们感到震惊,但是对他来说却有着旁人无法明白的畏惧。
做为一个克尼亚人中难得拥有着冷静和细腻心思的一个将领,凯库尔巴不能不感谢自己的这些心思来自于他的那位希腊人教师,而更多的感激更应该来自他的父亲。
凯库尔巴的父亲是苏丹的狩猎官,他并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但是他却有着一颗很多人所没有的好奇心和运气。
很多年前,当身为苏丹使者的他前往那座遥远而神秘的君士坦丁堡回来之后,震惊于那种文明的他,就为自己还年幼的儿子找了他在当地所能找到的做好的罗马老师。
这个连本族的咏歌都唱不全的狩猎官,发誓要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克尼亚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因为他看到了虽然惨败,却依然鼎立不到的一个帝国的雄浑底蕴。
也正因为如此,当听到来自罗马军团进入曼齐克特之后,凯库尔巴就不禁立刻小心谨慎起来,虽然不知道这些罗马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这其中那令人不安的气息。
为什么要毁坏曼齐克特桥?是为了不让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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