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房,不小心听见里头发出的动静,指不定还会被吓一跳。
也不知道看了十来遍,还是二十来本,季清总算酝酿出一丢丢的睡意。
伸手去关床边的壁灯,病房房门在这个被推开。
“前辈?你怎么……莫哥他们没给你准备庆功宴吗?”
陆东南身上的西装已经换下,换回了他平时的装束,黑色长款羽绒,休闲裤。
没有出席活动的情况下,私底下,陆东南都是这种偏休闲的打扮。
当然,整个人还是帅气逼人也就是了。
陆东南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拿在手里,走到病床前,“待了一下。”
注意到陆东南羽绒服上的雪花,季清惊讶地问道:“外面下雪了?”
“嗯。晚上的时候下的。要去看看么?”
知道季清喜欢看雪,陆东南提议道。
季清瞪圆了眼,“现在?”
这个时间点?
都凌晨了吧?
“出得去么?”
这个点早就过了探视的点了,还能出去?
“跟医院说一声,通融一下,应该可以。”
“成叭。”
试试运气。
难得前辈有这样的兴致。
陆东南帮着季清一起,穿好了衣服,还替他把放在茶几上的,季明明几天前刚买的针织帽、护耳也都给他戴上了,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他们运气还不错,竟然值班的医生护士都不在。
“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季清本来以为他们就是下楼看个雪,前辈再给他堆个雪人什么的,没想到直接带着他坐车了。
“到了就知道了。”
陆东南转过身,替他系上安全带。
季清这才意识到,根本就不是那么凑巧值班护士跟医生都不在,应该就是前辈跟医院打过招呼了,所以他们才顺利出来了。
季清错过脸,“这么神秘的吗?该不会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比如说庆功宴什么的吧?”
“洗过澡了?”
季清方才凑近的时候,陆东南闻见了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气。
季清语气幽幽:“前辈你转移话题的企图,会不会太明显了?”
陆东南睨着他,“你自己洗的?”
季清算是知道了,前辈压根就没要回答他问题的意思,还在这儿给他岔开话题呢,“嗯熬,我,独臂侠,一人完成了独自洗澡的艰难,怎么样?棒不棒,厉不厉害?好了,能告诉我,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了吗?稍微透露点?就……一点点?”
季清一口气把陆东南的问题给回答了,又把他刚才的问题给问了一遍,还用拇指跟食指比了个小小的,小小的距离,表示一点点的意思。
“去看雪。”
季清:“……”
真的,这股子保密劲劲,他都要以为前辈不是带他去看雪,而是要地他去开房了。
咳。
…
“到了。”
季清下意识地看向车外,只可惜,太黑了,实在什么也没看见。
陆东南把远光灯打开。
远光灯照亮前面的景色,一片水色粼粼,湖上雪花纷然。
季清也总算是认出来了,竟然是江大的碧波湖!
现在大学生已经放下,这个点,外头的车辆是肯定进不来的,应该是托外公帮忙了。
陆东南关了车子发动机。
四下寂静。
还能听雪落在树梢上,落在不远处亭子瓦片上的声音。
陆东南越过车载中央扶手,抱住季清,“虽然已经在微信里跟你说过了,但是,还是想面对面对你说一声,恭喜获奖,实至名归。”
季清眉眼弯弯。
他双手勾住陆东南的脖颈,同对方额头贴着额头,“同喜,同喜鸭,男朋友。”
两人的唇渐渐地碰上。
去年,他们曾在江大的樱花树下吻了他。
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正式确定了关系。
现在,他们在大雪纷飞的碧波湖上亲吻。
纪念这注定难忘的一天。
这天晚上,两人在碧波湖待到很晚,看了很久的雪才回去。
……
陆东南获得最佳男演员之后,行程明显比之前要忙了许多。
季清本来应该也是行程满档的,因为住院,很多行程就往后延了延。
无论多忙,只要是在江城,陆东南每天抽空来医院一趟。
季清的身体一天天地恢复,睡眠情况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原本夜里总是容易忽然惊醒,现在已经逐渐地能够睡整觉了。
终于,季清被获准出院。
陆东南来接他出院。
季明明、余安夫妻两人都没有来。
季明明打了电话过来,告诉季清,她跟丈夫余安还有他哥余风,肖自南都在阑珊苑等他。
季明明依然没有松口支持季清跟陆东南的意思,却也未见如何反对。
季清穿上羽绒服,凑到弯腰在收拾东西的陆东南的面前,“前辈,你说,我爸妈这态度算不算是默许咱们两人在一起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寒冬腊月,正是江城最冷的时候。
季清羽绒服拉链都没拉。
陆东南替他将拉链拉到顶,神情平静地道:“不管他们同意或者反对,我都不会放弃你。”
旁人的态度影响不了他分毫,哪怕,那个人是季清的至亲。
意外听了一耳朵情话,季清咧开嘴,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脑袋在陆东南怀里拱了拱,“嘿嘿。”
住院这段期间,陆东南眼见小朋友一开始像惊弓之鸟那样,只要是不见了他,就会像一只寻找母鸟的雏鸟,巴巴地望过来。
将养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回复了六七成往日的活泼。
陆东南抬手,揉了揉季清的脑袋,牵着他的手出了病房。
“等等……”
季清松开陆东南的手,跑回去,掀开枕头。
“幸好没忘!”
季清折回,手里头多了一个平安符,在陆东南眼前晃了晃。
靳大哥亲手画的,还在佛前颂过经的呢,可得好好保管。
行至走廊,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员推着一个浑身裹着纱布的病人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纱布缝隙,隐约可见坑洼不平的烫伤的皮肤。
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季清跟对上的眼神对上时,心狠狠一悸。
他尚未反应过来,陆东南已是反应迅速地将季清往身后拽了一下,挡在他的面前。
管予泽忽然毫无预兆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冲向了季清,被看守他的警方及时地给制服了!
管予泽现在是警方的重点看守对象,24小时,都有专人看守。
管予泽被警方掣肘住,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喉间发出嚯嚯的像是齿轮咬动的声音,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从人类口腔里发出的。
他仇恨地盯着季清,那眼神,像是恨不得要从季清身上活剥下一层皮来,能叫人寒毛都一根根炸起。
管予泽浑身大面积烧伤,现在又禁止暴|力执法,警方也不敢对他施以过分的武力,把人钳制住后,向季清连连道歉,“抱歉,是我的疏忽。季先生,您没事吧?”
季清睁大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管予泽。
忽然,他的眼前一黑。
陆东南抬手,遮住了季清的眼睛,他搂住他的肩膀,沉声道,“我们走吧。”
季清站在原地。
他“看着”警员刚才站的方向,笑了笑,“我没事。刚才应该还是我向您道谢才是。”
“嚯嚯嚯——”
管予泽再一次发出那种齿轮咬合的声音。
在陆东南将季清耳朵给捂上,带他离开之前,季清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陆东南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季清的意思,没有再伸手去遮。
这样的默契,令季清朝陆东南笑了笑。
他转过头,眼神平静地看着管予泽,“我之前就挺想问你了,但是一直觉得没必要。”
他站到管予泽的面前,“你是不是挺恨我?”
“嚯嚯嚯!!嗬嗬嗬!”
管予泽眼神噬人。
季清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身后的警员死命地钳制住他,管予泽一定上前扑过来攻击他了。
漂亮的唇瓣微启,季清轻声道,“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恨我呢?”
管予泽瞳孔紧缩。
“喜欢一个人,就努力去争取。就算对方没有接受,你也通过追求他,得到了一个更好的自己。一个更好的自己,难道不比一个不爱你的人重要吗?
喜欢一个没有错,但如果以为自己喜欢那个人,就把对方当成所有物,甚至费尽心机地除去他身边的人,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无论这一生,你爱上谁,都不会有人爱你。
管予泽,我不同情你,也不可怜你,更不恨你。因为你过得好或者不好,都跟我无关。还有,今时今日,所有的因果,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不欠你什么,前辈更不欠你什么。
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季清说完,就牵着陆东南的手离开了。
身后,传来警方的训斥声,“管予泽!你做什么?!安分点!”
“安静!管予泽,我命令你安静,听见了没有?!”
“管予泽,如果你再这样情绪激动,我会向局里再申请一位同事24小时看守你!”
“嗬嘶,嗬时——”
电梯门打开,季清跟陆东南两人双双迈进电梯。
随着电梯门合上,也就将身后训斥以及管予泽大力地喘气的声音,隔在了电梯之外。
这是季清最后一次见到管予泽。
听说管予泽后来被鉴定出有精神疾病,被送往了精神病院,听说他在精神病院闹了几回自杀。
这些都是季清隐约从其他艺人口中听说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季清出院,对于余家上下而言,都是件大事。
原本,老爷子、老太太的意思,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索性让季清回老宅养伤。
可季清因为这次受伤,推了太多的行程,有些行程实在推不掉,还是留在阑珊苑出行会比较方便。
两位老人无可奈何,只好也来了余风家里,等小孙子出院。
陆东南今天早上听见季清跟季明明母子两人的对话,知道他家里人今天都在。
把季清送到家门口,没进去。
“你家里人在等你,我就先回去了。”
季清把他的手给拉住了。
对上陆东南疑惑的眼神,季清小声地道:“前辈也是我的家里人。”
晃着他的手臂,“进去喝杯茶再走么?好不好?”
陆东南斜睨着他,“你确定?我的出现,可能会令你家里人都十分不自在。”
“哈哈!你放心,我爷爷奶奶都是很开明的人,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至于我爸妈……之前你们在医院见了那么多次了,他们不也没有为难过你么?”
不为难跟接受是两回事。
陆东南在他冻得彤红的耳朵处揉了揉,“改天吧。今天是你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陆东南掌心温暖,季清又握着他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巴巴地望着他,“真不进去啊?”
就在这时,大门被从里面推开,徐维厚双手负在背后,出现在门口,“你们两个在门口干嘛呢?”
季清脚下差点一崴,连忙乖乖站好,“外,外公。您,您怎么在这儿?”
“你之前住院,我刚好出差,不在江城。前天才回来。我听南南说你今天出院么,就想着来看看你。”
季清眼露困惑,“那您刚才怎么还没见着我,就要出门的样子?”
“我想要喝可乐,南南不让。想离家出走来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维厚特意扬高了音量,分明,是说给屋内的肖自南听的。
季清实话实话,“可乐是太甜了,不适合您。南哥是为了您好。好啦,这么冷的天,离什么家,出什么走啊。走,走,我们进屋去。”
季清挽着老爷子的胳膊。
老爷子哼了哼,“你们两个呢?在屋外腻歪什么?也不进屋?”
季清一噎。
老爷子多聪明一个人啊,心里头稍微那么琢磨了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怎么?担心明明不欢迎你啊?”
斜睨了陆东南一眼,“把心揣肚子里偷去。一切有我罩着。”
陆东南等的,就是这句话呢,也就随爷孙两人一块进了屋。
“爸,你在跟谁说话呢?”
“是不是清宝回来了?我好像听见清宝说话的声音了。”
“真的啊?是清宝回来了吗?”
季明明,余老爷子跟老太太三人走至玄关,见到跟着徐维厚还有季清一起进来的陆东南,三人均是一愣。
季清打开鞋柜,给陆东南拿拖鞋,态度自然地介绍道,“爷爷,奶奶,我们给你们介绍下,这是东南,我男朋友。”
来者是客,余老爷子率先发了话,“你好,外头天冷,进来吧。”
老太太也忙搭腔道:“是啊,屋子里头暖和,快进屋吧。”
都是有身份有修养的人,不可能给小孙子带回来的人难堪,那样不是在羞辱陆东南,是在羞辱自己的小孙子,这样的事情,老爷子跟老太太不能做。
季明明还没反应过来,陆东南已经被老爷子,老太太领进屋了。
季明明刚要跟过去,被徐老爷子给拉住了,同她咬着耳朵,“我听说了,你不赞成东南跟季清在一起?怎么的,觉着余风跟南南还是没法给你抱孙子了,还想着有天清宝能让你抱上孙子呢?余家是有皇位在等着清宝继承?”
季明明:“……爸。您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我看你就是那个意思。不然你告诉我,为什么阿风跟南南你那么快就同意了,就不同意清宝跟东南?东南除了不能生孩子,还差哪儿了?”
老爷子是义正言辞,好像当初那个瞧陆东南哪儿哪儿不顺眼的人不是他一样似的。
“如果你不想清宝那孩子跟你远了,你最好还是接受为好。”
老爷子说完,也不管女儿怎么想,就溜溜达达地去了客厅,喝肖自南珍藏的那上等的乌龙茶去了。
季明明站在原地,好半晌没动,似乎在思考老爷子的话。
季清住院的那段时间,余风跟肖自南两人都不在江城,他们跟徐老爷子一样,都是近日太听说了季清住院的事。
肖自南觉得他这个哥哥当得有点失职,在季清出院这天,双双下厨,做做了一桌子的菜,算是给季清去去霉气。
两家人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聚在一起过。
只不过,现在添了一个人。
气氛竟然也挺融洽。
饭桌上,陆东南的手机响了。
陆东南接起电话,
是宋慕月女士的电话。
“前辈,怎么了?”
怎么前辈挂了电话后,脸色看起来就有点怪怪的。
陆东南低声问他,“你把阑珊苑的地址发给我爸妈了?”
季清挨着他的脑袋,压低声音回,“嗯?好像,早上起来伯母是问我住哪儿来着,我就把地址给她发过去了。怎么了?”
“她说,她跟我父亲现在在门外。”
季清:“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