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道:“我记得他姓秦……”
“不是三人禾的秦,是西早覃。”
当年他们送姜慧离开,林温只顾着跟婴儿车里的大宝道别,姜慧的丈夫把名片递给了看似“大人”的周礼,周礼见到名片上的名字,就不动声色地记在了心里。
覃姓少见,至少当时的他活了十八年,只见过她母亲那边的覃姓人。
这回覃茳尤彻底将周礼激怒,周礼怒火难以抑制,什么律法道德统统抛诸脑后,他只想不顾后果加倍奉还。
但他每次闭上眼,再睁开,林温轻柔的声音仿佛就响在他耳边。
——“你看到我开心吗?”
——“那,我拿开手,你睁眼,你睁了眼,就要一直看见我。”
他睁了眼,就一直看见林温,律法道德又将他束缚住,成熟掩藏住他的本性,他要合理合法地“回报”覃茳尤。
他自己何必亲自上场,覃家的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赔上自己的喜怒哀乐。
周礼抚住林温脸颊,忍不住亲了亲她。
林温惊叹于缘分的奇妙,又感受到了周礼的异样情绪,她闭着眼,任由周礼亲吻,手指穿过周礼的头发。
林温轻声道:“你头发长了。”
“嗯,”周礼咬咬她嘴唇,低语,“回去再剪。”
十月国庆,交通拥堵,一天后,他们在返回宜清市的路上。
林温在车上睡着了,前座太阳大,周礼把她哄到后面去。
这回林温没坚持要陪他,林温半阖着眼,蜷缩着躺在后座。
U型枕不适合当枕头,周礼将毛毯叠成小块,抬起林温脑袋,再轻轻放下。
他亲了亲林温的嘴唇,哄道:“睡吧。”
林温眼皮微颤,最后一眼,她看到的是周礼的脸。
她很快再次入睡。
车子轻微颠簸,林温在梦里回到了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周礼在电话中问她:“你想出国吗?”
她在肖邦店门口的黑板底下,找到了一根粉笔,她捡了起来,给“真”字加上了那一横。
她又出现在宁平镇外,公路边上的那间小酒店。
那一晚雨水淅淅沥沥,酒店门口的小路上铺着稻草,周礼的车在公路上突然掉头,冲回酒店。
她撑伞站在露台,原地打转了一会儿,然后冲下楼梯,跑到刚从车里下来的人面前,不用他冒雨奔跑,她为他高举起了雨伞。
画面跳转,她忽然又来到了那一天。
周礼拽着她,面朝人行道上的一整路大排档说:“你这病好治,觉得在我们中间恶心是不是?!我给你一个过渡的时间,你现在给我挑一个!”
林温一愣,嘴唇蠕动,无声说了一个字——
“你。”
又是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夜里,袁雪负气出走,林温火急火燎寻找。
周礼箍住她的腰,质问她:“你是不是忘了,你拒绝我的理由都是因为别人,你讨厌复杂的关系,你不想跟前男友的朋友有牵扯,你不想让朋友间尴尬,但你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你不喜欢我。你承不承认?”
她的手掰着周礼的胳膊,力气停滞,心里有个声音在回答——
“是。”
接着来到焕乐谷的高空索道上,周礼给她带来了一瓶江小白。
他轻轻撕下她忘在手臂上的“48”号相亲贴纸,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就少认识些乱七八糟的人,好好找准下一个。”
她右手拿着酒瓶,是冰凉的,左手被周礼握着,烫着手,像是握不住。
她只能紧紧回握住他。
再后来,她站到了一片荒芜的旷野之中。
“目前的计划是这样,具体时间还要落实……”
陌生的讲话声隐隐绰绰落进林温耳中,林温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撑着车椅坐起身。
她还在周礼的车上,车已经停了,车窗外,是一片荒芜的旷野。
林温怔了怔,慢慢打开车门。
周礼正跟人说话,见到林温下车,他摆了下手,暂停谈话,走回车边。
秋高气爽,车里没打空调,林温贴着椅子睡,出了一点薄汗,额发都湿了。
周礼捋了捋她的湿发,说:“睡醒了?”
“嗯,这里怎么回事?”林温望向眼前。
这一片旷野,她曾来过,当初去汪臣潇的别墅度假,袁雪中途开错路,把车开到了这里。
这里草被稀疏,放眼望不到尽头,当初空无一人的旷野上,如今来了不少人,有人拿着册子在说着什么,有人拿着各种仪器在丈量测算,还有无人机在头顶飞行。
周礼说:“郑老太太拍下了这块地,想在这建一个真实场景的剧本杀沉浸式乐园,我的新工作就是负责这个项目。”
林温愣住,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周礼捏捏她下巴,问:“傻了?”
林温环顾四周,指向他们曾经逛过的另外半边:“那边也会造起来吗?”
“那边也拍下来了,具体的还没敲定。”周礼牵着她的手,说,“走,再带你逛逛。”
他们穿过小路,走到了另外半边旷野。
秋天来临,草木将逐渐萧瑟,这里却没怎么变,因为这绿植本来就少,脚下更多的是泥土和石子。
“睡得晕不晕?”
“不晕。你要跟他们工作一会儿吗?”
“不用,看看就走。”周礼问,“我们那天走到了哪里?”
那天她跟周礼下了车,边聊着天,边随意走动。
旷野之中没有参照物,但他们的聊天和步速可以作为参照。
林温脚步停了停,周礼也跟着停下。
林温仰头问:“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在这里说过的话吗?”
周礼说:“记得。”
那时是四月,他们说了很多,时间距今相隔又太久,林温以为自己是记不清的,但她尝试着回忆,很快清楚地说出:“你不觉得在这里碰不到人也算个优点?”
周礼嘴角带抹浅笑,陪她重温:“这算什么优点。”
林温抿了抿唇,继续说:“你觉得人的烦恼归根结底来源于哪?”
周礼道:“钱。”
林温当初并不清楚周礼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个答案,如今她才真正明白,周礼所说的,“人的本性是永不知足,有钱人更是欲壑难平的代表”,指代的是他的父母。
周礼继续重温:“你觉得,人的烦恼来源于‘人’?”
林温道:“应该说是人际关系更合适。”
周礼当初也并不完全清楚林温这个回答的由来,如今他已经明白。
周礼拂过林温脸颊,问道:“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林温点头:“我还没加满二十个好友,那条朋友圈到现在也没集齐五十八个赞。”
周礼好笑:“是挺严重。”
“……”
林温抿着笑,反问:“那你呢?”
“真理不变。”周礼理所当然。
顿了顿,他又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爸在国外养了两只狗。”
“没有,”林温好奇,“是什么品种的?”
“一只德牧,一只拉布拉多。”
两人的手紧紧相牵,走到了上回停止的位置。
“是这里吧。”林温说。
“是这。”周礼道。
上回是袁雪叫住了他们,让他们上车走了。
这回没人再打断他们,他们边聊着天,边跨越过去,继续前行。
走了不知道多久,林温走累了。她今天穿得又是一双薄底的鞋子,石子磕得她脚底板疼。
周礼问:“还逛不逛?”
林温摇头:“回车上吧。”
周礼背过身,弯腰道:“上来。”
他的这种“命令”总是言简意赅,林温跳上他背,周礼背宽坚硬,步伐稳健。
玉佛从林温领口垂落,搭在了周礼的肩颈处,林温垂眸看着,对周礼道:“你那天最后对我说的话,我也还记得。”
周礼道:“你说说看。”
“你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就是神明。你还说,人际关系的烦恼是跟着人类的社会属性来的,避是别想避了,干倒它就得了。”
周礼停步,转头看向背上的人。
这话记得太过清楚了。
这里离他们的车子还有百来米,不远处人来人往,背后是萧索空荡。
林温看向周礼双眼,像在之前的梦境中一样,直视真实的自己。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我也从来没和人聊过这些。”
原来自那天开始,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周礼的身上。
周礼定定地看着她,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温温。”
“嗯?”
“今天是多少天了?”
“第四十五天。”
“别再记天数了。”
“怎么了?”
“我不会放你。”所以他们不用记天数,他们会到老。
她可以享受孤独,也不用再逃避人群。
他会是她旷野里的渡,带着她由此到彼,去往所有她想去之地。
周礼温柔地吻住他背上的人。
蓝天白云,清风徐来,旷野之中,时光在此更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