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城内的时候, 已快至酉时,落日斜挂于天际,路上行人纷纷, 都是急着赶回家吃饭的人。
谢池南依旧高坐于马背之上, 因为进了城,赵锦绣便把车帘拉下了,他扫了一眼, 也只瞧见一片绣着缠枝纹的暗色绸帘随着马车前行而不住晃动,像泛起涟漪的水波。
他并未喊人,而是把目光落在那个始终腰背挺直目视前方的青年身上, “你家在哪?”
他问林斯言。
“不用了。”林斯言转头目视谢池南,他的嗓音依旧很淡, “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行。”
谢池南也无可无不可, 微微颌首后便同车夫说了一声, “前面路口把他放下。”
“哎。”
车夫恭敬应是, 继续驱赶马车往前, 待到一处路口方才停下, 林斯言道了一声谢, 他正想下车,身后却传来一道温软的女声, “林公子。”
合了一路的车帘终于被人掀起了一角。
离开的身形一顿,林斯言回眸一瞥, 入目还是那双好看的手,一看就是没做过什么活的, 十指纤细肤色白皙,就像雨后新出的笋尖,此时那双如雪压红梅般的手一手握着车帘, 一手却握着一个黄色油纸包,因为大半身子都掩在帘子后,林斯言并没有办法瞧见她的样貌,只能看见一片比晚霞还要艳丽的衣角。
他也未多看,只扫了一眼便又垂下了眼帘,听她说,“这是我们早间买的桂花糕,我先前尝过,味道不错,林公子带回家和伯母一起尝尝吧。”
身后女声还是那般温软,含着温柔的笑意,却没有一丝他早先听过的娇蛮,林斯言轻抿薄唇坐在外面的车板上,他的神情和黑眸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出口也仍是拒绝的话,“不……”
可身后的女子仿佛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不等他拒绝便又笑道:“林公子拿着吧,你今日帮我良多,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何况桂花糕也不值钱,不过是当个零嘴尝个鲜罢了。”
位于马车旁高踞马上的谢池南经了这一路,这会倒是也没吃醋,反而帮着赵锦绣说道:“拿着吧。”他双手环胸,话是对着林斯言说的,那双好看张扬,愉悦时永远上扬的桃花眼却始终看着那片暗色车帘,哼笑道:“你要是不拿,她可不会放你离开。”
“……谢池南!”
原本温软的女声听到这一句忍不住又扬了起来,高声,却不尖锐,依旧是很好听的声音,而向他伸出的那只手也果真如少年所说的那般不曾收回。
落日黄昏,艳色光芒照在他眼前的那只手上,大概是拿得时间有些久了,小姑娘的手都变得有些酸软了,她的五指不自觉蜷起,露出紧绷却依旧好看的线条,手腕也有些在微微打颤了,却依旧执拗地不肯收回去。
林斯言想,倘若此时能够看见她的样貌,那双如星辰一般的眼眸一定也是满怀执拗,就像早间,她执拗地不肯听任何人的话,非要冒着那磅礴大雨去山上找人一般。
若是没有与她相处过,一定不会相信像她这样的名门贵女还有这样执拗顽强的一面。
他再度垂下眼帘,修长且骨节分明的五指却终于朝她伸了出去,“……多谢。”
他接过了她给他的桂花糕。
手里的东西被人接过,赵锦绣终于可以收回那只酸软的手了,她把酸软的手腕抵在膝盖上轻轻按着,心底也跟着轻轻舒了口气,闻言却还是如常笑道:“不用客气。”车帘还未完全落下,她看着那片青色衣角,仍是明媚的嗓音,“那林公子,再见了。”
林斯言握着那个油纸包,看着那片红色的衣角,听到这一句,他的五指无意识收紧,嗓音倒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就连那双黑眸也没有一丝变化,“……再见。”
他说完便未再看一眼,径直下了马车。
车帘重新落下,谢池南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走吧。”他同车夫说。
马车继续前行,林斯言站在原地能够听到前方传来谢池南的声音,“赵锦绣,我也要吃。”
从前那个张扬的少年此时倒像是在撒娇。
紧跟着便是那道熟悉的女声,带着几分讶异和奇怪,“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桂花糕吗?”
“现在喜欢不行吗?”少年说得理所当然。
大概是有些无奈,林斯言很久都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女声再传来,只是没一会,便有一只手从那挂着绸帘的槅窗中伸了出来,暗色绸帘如绿波一般晃动,而那只素白的手里握着一块澄黄的栗子糕。
林斯言听到她说,“桂花糕没了,你吃栗子糕吧。”
而后他看到那个骄傲的少年虚握缰绳,扬着朝气明朗的笑容从马上弯下腰,他直接用嘴衔走了她手里的栗子糕,囫囵吃完后含糊点评,“太甜,没你做的好吃。”
后面还说了什么,林斯言离得远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是看着他们乘着落日向着繁华一路往前,而他站在这落日消失越来越昏暗的墙角,望着前方,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踪影后才收回眼帘,握着那个油纸包转身回家。
越往前走。
两旁的繁华也就变得越来越落寞,就连喧嚣和灯火也变得越来越稀少,可他握着手中那个油纸包,脚下步子却不曾停过一刻,他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向更漆黑的深处走去。
……
天色渐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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