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风却忽然变得安静极了,可这样的安静却让心跳声变得更加清晰。谢池南依旧站在原地,他的手还悬在半空, 修长的手指也还虚点在赵锦绣的脸上, 只是手指线条微微蜷起,没有像之前似的直接碰触她的眼角。
因为弄不明白刚才突如其来的异样是因为什么,谢池南还低着头皱着眉。
“怎么了?”
直到耳边传来赵锦绣的声音, 谢池南这才回过神,“……没事。”他把心中的异样收起, 抬眼瞧见她还缀着泪痕的脸以及那双泪盈盈的杏眼,本想跟之前似的去替她擦拭掉,可想到之前的异样,他忽然又像是想掩藏什么似的,眸光一闪后, 他直接拿起胳膊在赵锦绣的脸上抹了几下。
他的动作并不算重,可赵锦绣的脸实在太过娇嫩, 虽然没有把她弄疼, 但也的确带来一丝不适, 因此在短暂地怔忡后, 她很快就不高兴地嚷了起来,“谢池南, 你做什么!”
虽然从前她也是这样擦的,但她自己可以, 别人就是不行!
而且谢池南发什么疯, 明明刚刚还挺温柔的。
她也不让人擦了,直接气鼓鼓挥开谢池南的手,仰着头瞪他, “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刚刚说你哭了啊?”
谢池南其实并没有这样想,他只是觉得刚刚的气氛不对情绪也不对,他不知道再那样擦下去会发生什么……可他又该怎么和赵锦绣解释这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呢?
“是啊。”
他故意拉长嗓音,脸上也重新扬起了从前两人相处时才有的笑容,没有人知道名满金陵被众人追捧的谢池南私下是什么模样。
只有赵锦绣知道他的恶劣。
他就喜欢这样欺负她,每次都要把她惹得去打他才好。
此时谢池南就挂着从前那样散漫且讨打的笑容,不仅如此,看到赵锦绣气鼓鼓仰头的模样,他也不知怎得,眸中含笑,竟是心情愉悦地又看着人添了一句,“小矮子。”
这三个字算是彻底点燃了赵锦绣的怒火。
她这会哪里还顾得上去安慰谢池南?她只觉得这人果然还是像以前似的那么讨人厌!看着眼前笑容恶劣的谢池南,赵锦绣气冲冲抬起手去打他,声音都带着不高兴的怒气,“你才小矮子!”
她这个身量哪里矮了?和金陵那些贵女站在一起,她永远是最高的那个,甚至有些男子都不如她,也就谢池南从小到大“小矮子小矮子”这样叫她!
赵锦绣来势汹汹,谢池南却只是轻轻一避就躲开了。
原本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掩藏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这会看着眼前的赵锦绣,她就和过去一样,逗一逗就生气,生起气来的时候小脸鼓鼓的,眼睛里也冒着火,他看着看着,心情竟真的好了许多,喉间发出轻快的一声笑,心里原本的那些难过竟也慢慢消失了。
赵锦绣听到他的笑声却更加恼了。
小小的一间厨房很快就成了两人的战场,两人一个追一个逃,但这么一场闹下来,原本还萦绕在屋子里的那些低落的情绪竟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散了。
最后两个人同坐在厨房门前的石阶上。
赵锦绣背靠谢池南的肩膀,她先前跑得急,这会还有些气喘吁吁,仰头看着头顶的月亮,又用余光去看身边的谢池南,也不知怎得,她忽然就有些忍不住——
“噗嗤”
她笑出了声。
起初只是很细微的一声,后来却像是停不下来似的,满院子都萦绕着她的笑声。
谢池南虽然没像赵锦绣笑成这样,可那双经年漆黑深邃的眼中也明显添了几分愉悦的笑意,他身边的人在看天上月,而他却低头在看她,看着她带着红晕的芙蓉面上满是笑容,看着她眼睛弯成月牙形状,看着看着,他心里那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难过愧疚还有一些说道不清的情绪好像也就这样随风去了。
他喜欢看赵锦绣笑。
这样灿烂夺目不知愁苦的笑容,他希望她一辈子都能拥有。
过了一会,谢池南想到早间的事,忽然拧眉问她,“逼婚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玄想到的那些,他也能想到,这世上能逼她成婚的人恐怕一只手都没有,但偏偏这些人各个都位高权重,所以他才更为担心,担心她出事。
赵锦绣笑够了,继续往谢池南的身上一瘫,她仍仰头看着天上月,闻言也只是语气清闲地答道:“不是什么大事。”瞥见谢池南还沉着的脸,又笑了起来,“真不是什么大事。”
但也还是把金陵发生的那些事同他说了一遭。
“丽妃估计是想离间陛下和赵家,不过如今我离开,家里两位妹妹也有二婶和姑姑看着,问题不大。只是可惜了表哥……”想到序表哥,赵锦绣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变淡了一些。
她低下眉,看着搭在膝盖上的手腕,原本微垂的手指此刻被她紧握着,匆促之间,也不知姑姑会为他挑什么样的女子做他的妻子?
姑姑所挑的女子,品性自然不会差,她唯一担心的也不过是表哥不喜欢。
虽说她早就清楚生于天家,婚姻大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可她还是忍不住为表哥感到可惜,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堪配世间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如今却连娶谁都做不了主。
“希望表哥能和未来表嫂好好相守。”赵锦绣看着头顶的那轮月亮,轻声向它许了这样一个愿,即使开始不好,她也希望他们能在相处中培养出感情,而不是一辈子都只是相敬如宾。
如果一辈子都只是相敬如宾,那该多可怜。
谢池南没说话,只是突然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宽慰她此刻的难过一般。
赵锦绣感觉到了,她朝人笑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坐了一会,她才开口,“走吧,回去了。”都快过二更天了,再不回去,估计明初都得出来寻她了。
谢池南颌首,只不过起身的时候,还是看着赵锦绣的眼睛说了一句,“小心点。”少年的声音带着这个时期独有的沙哑,不似从前那般清朗,因担心,嗓音和目光都变得有些沉。
他还是在说逼婚的事。
虽然这些年他远离金陵,但有些事亘古以来都是一样的,就比如……陛下明面上如此看重父亲,却还是在几年前父亲受封镇国大元帅的时候,遣了个监察的刺史过来。
赵锦绣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脸上的笑也淡了一些,却还是不想让人过于担心,笑着冲人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谢池南便没再多说,只朝人道一句“走吧”,两人便往外走去,他们还像来时那样,并肩走着,只是这一次,谢池南的手中还多了一盏照明用的灯笼,他从小习武,即使再黑的地方也能如履平地,只是担心赵锦绣摔倒,才从厨房找了这么一盏备用的灯笼。
他站在她的身旁,一如过去,为她照亮前路。
赵锦绣其实早就不生气了,但想到这两日他做的那些事,再看一眼身边的谢池南,还是忍不住和人嘟囔起来,“你这两天丢下我好几次,昨晚在燕姨那边也是,那么晚,一个人都没有,要不是后来来了一个丫鬟,我就得自己一个人摸黑回去。”
她既是抱怨,也是撒娇。
谢池南瞥见她微微撅起的嘴,张口想解释,但嘴唇动了下,他终究还是没把丫鬟的事同人说。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是丢下了她,他轻轻握住灯笼杆,低声说,“以后不会了。”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有着仿佛许诺一般的坚定。
赵锦绣一听,当即就笑弯了眼,却把笑意先掩藏,故意咬着嘴,不罢休般继续数落起他这两日的不好,“你还和我说你忘记以前和我说的那些话了,说那些都是随口说的,还说没时间和我玩追忆过去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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