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她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
公交车颠簸着。
她很清楚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她和语文作文里那些深夜背着发烧孩子去医院、在断电的盛夏给孩子扇扇子的母亲不一样,在周挽父亲去世后不到一个月,她就离家了。
后来听说她是和镇上某个小老板在一起了。
再后来,郭湘菱的感情路也并不顺利,断断续续地又交了不少男朋友。
她长得实在漂亮,但和周挽不同,她是明艳的美,加上先前在名牌店当销售员,照猫画虎倒真能撑出一副名媛样。
听说最近真和一个很厉害的男人在一起了。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母亲。
或无私,或温柔,或急躁,或执拗,在那平川市菜市场里就能见识各种各样的女人。
只不过周挽运气不好,碰上一个自私、利己的母亲。
她明白向郭湘菱借钱,如果用短信的方式,郭湘菱一定会拒绝。
所以她必须要见到她。
*
吃过晚饭,周挽照着郭湘菱给的地址来到一家咖啡馆。
郭湘菱还没到,她找了个角落的座位,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物理竞赛卷。
一张试卷做完,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郭湘菱终于到了。
“挽挽。”郭湘菱踩着小羊皮高跟鞋小跑过来,“等好久了吧?”
她收起卷子:“没有很久。”
郭湘菱笑着捏了捏她脸,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又给周挽点了杯热牛奶:“明天还要上学,喝牛奶吧,不然会睡不着。”
说来奇怪,把当时十岁的周挽一个人丢在家的是她,可继续装作温柔亲密样子的也是她。
郭湘菱寒暄了几句,先是说周挽瘦了,又询问学校里功课怎么样。
“上次考了第二名。”
“班级第二?”
“嗯。”她喝了口热牛奶,淡淡的甜意从口腔漾开,她舔唇,“也是年级第二。”
郭湘菱笑眼,揉了揉她头发:“我家挽挽真有出息。”
“妈妈。”周挽,“我今天找你是有事。”
“哦,差点忘了,什么事?”
“奶奶的化验单今天出来了,之后看病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奶奶医保里的钱早就用得差不多了,我课余时间打工挣得慢,所以——”她停顿了下,去看郭湘菱的表情。
她依旧笑着,只是笑得有些抱歉。
“挽挽,我知道你跟奶奶感情深,但是妈妈现在一个人,也实在拿不出来很多。”
“嗯,我知道的,我不是要你的钱。”周挽低着头,看着牛奶泛起的波纹,“但是爸爸之前不是有一笔存款吗,我想先用那笔钱给奶奶治病。”
郭湘菱表情滞了一瞬,她叹了口气:“挽挽,你应该知道,奶奶的病不是靠透析就能治愈的。”
周挽抬起眼。
小姑娘眼睛很大,眼下微微泛了红。
郭湘菱又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医生说需要多少钱?”
“每周要多做一次透析,每次大概是四百块钱。”
“抢钱么这是!”郭湘菱睁大眼,“奶奶的病不是挺稳定的么,怎么又突然要多花一笔钱,挽挽,你年纪小看着好欺负,可当心被骗!”
周挽蹙起眉。
“行行。”郭湘菱摆手,“可这一笔长期的钱我也拿不出来,这样吧,我先给你500块钱,之后的再说。”
郭湘菱从钱包里抽出五张钞票。
不小心多抽出一张,又重新塞回去,递到周挽面前。
周挽接到钱的那一刻,只觉得自尊被扔在地上践踏。
但她没办法,只能接过,道谢。
郭湘菱又接起一个电话,立马开心地笑起来,叠着声说:“回了回了,你催鬼呐!”
挂了电话,她立马拎着包起身:“挽挽,妈妈还有事先走了,你把牛奶喝了再回去吧。”
“嗯。”
郭湘菱很快离开。
周挽将五百块钱放进书包内层,拉上拉链,拿起杯子将牛奶一饮而尽,也起身。
她走到外面时正好看到郭湘菱坐进一辆车。
黑色锃亮的轿车。
她坐在后座,前面是司机。
看来邻居们口中的流言不假,这回妈妈的确找到个很有钱的男人。
车开得还未很远,忽然减缓速度,在路边停靠,车窗摇下。
郭湘菱的声音很有穿透力,清晰传到耳边——
“阿骁,上车啊,一道回去。”
周挽视线一顿,黑沉沉的睫毛往下压。
陆西骁。
他就站在路边,漆黑的眼,眼梢耷拉着,看上去极为冷漠又不耐烦。
他没理会。
只是夏季的雷阵雨突如其来,倾盆而下。
周挽来不及反应,两手挡头踩着水花朝公交车站牌跑。
她衣服彻底被打湿,黏答答地贴在身上,头发也湿了,水珠贴着发丝往下,浸透了双眼,看出去雾蒙蒙。
周挽打落臂上的水珠,将书包背到胸前,挡住半透出来的白色内衣。
她再次朝那辆轿车看去。
陆西骁似乎是“啧”了声,眉眼疏离冷淡,拉开副驾的车门坐进去。
他没有关车窗,仍由它半敞,也任由斜打的雨点落在他身上。
他点了支烟,衔在嘴里,手肘搭在窗沿,烟雾被雨点打落。
陆西骁属于骨骼就生得硬朗且利落的人,这样骨相的人很容易让人产生深刻印象,此刻的他和白天在网吧外时很不一样。
周挽定定地看着。
心思乱得像打乱的毛线线团。
只是忽然想起,邻居议论中似乎是这样说的,那郭湘菱还真是厉害,这回竟然搭上了那个姓陆的大老板。
——姓陆。
在暴雨中,轿车疾驰而去,路边积水掀起浪。
周挽独自站在灯牌前,却迟迟等不到雨停。
奶奶还等着吃药。
她将配来的药也放进书包,将书包紧紧护在胸口,冲进了雨幕中。
在雨中飞奔的少女,和车中抽烟的少年。
背道而驰。
却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