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承诺

    我梦见自己孤独一人住在一个高高的阁楼上，那里只开着一扇天窗，每当落日的余晖洒满山岗时，我的心就异常空旷，有时候，有圆月从天窗走过，那么明亮，又那么圆，真让人心酸。

    记不得从何年何月开始，清风、明月、森林、小鸟便是我全部的风景，我孤独并快乐地活着。传说中，会有王子把孤独的公主救出城堡，可哪怕是在梦中，我都清楚地知道，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住在高高的阁楼里。

    很多时候，我会坐在天窗下，就着天光写东西，不知疲倦地写着，然后看着那叠写好的稿纸，内心安宁而满足。

    醒来后我想，一直在写东西，我是不是偷了湘湘的梦境？如果真有那么个地方，真有用不完的灵感和稿纸，我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即使沈家山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

    这天吃过午饭，雨后初晴，天空特别蓝，阳光特别好，草叶特别绿，我和沈家山都没有回宿舍休息，我们站在走廊上，安静地欣赏眼前的美景，我的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沈家山说：“上次体育课，我帮你捡铅球，你终于能够拿到及格分，还承诺答应我一件事，还记得吗？”

    我想起几天前，有一节体育课是铅球考核，我没有及格，很是为即将到来的体育考试成绩担忧。因为那时候，我们参加中考，体育成绩占30分，一共考4个项目，分别是掷铅球、50米短跑、1500米长跑和立定跳远，获得的总分将计入中考成绩，像我这样只能保证1500米能够及格的人，挺危险的。沈家山见我情绪低落，就专门过来帮我捡球，希望我能通过大量的练习，领悟其中的诀窍，能为中考多争取点分数。

    当时我承诺，要是那堂课我能达到及格线，就要无条件地答应帮沈家山做一件事。

    我从小就看金庸小说，当然知道这种承诺是很危险的，你看，张无忌曾经答应为赵敏做三件事，当时，赵敏说，她暂时还想不出来具体是哪三件事，等以后想起来再说。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赵敏的那三件事都很棘手，第一件是要看屠龙刀，第二件是不准和周芷若成亲，第三件是天天为她画眉，不管是哪一件，对于张无忌来说，都不容易。但可能我内心深处还保有一份好奇和冒险的精神，抱着何不试试的态度，答应了这样的游戏。

    我笑着说：“我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说吧，什么事？”

    沈家山说：“今天星期五了，我和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商量好了，下午放学后去我家玩，你可以一起去吗？”

    我有些心花怒放，早就听湘湘说，沈家山的家风景如画，有竹林和枞树林，还有竹简和山泉水，真是美不胜收，况且，我天天都梦见他，当然希望能有机会跟他相处，之前的那些不再跟他说话的承诺，又怎么能算数？但还是有些担忧，于是问他：“要是我想回到学校来，有车吗？”

    沈家山说：“你放心，我堂哥是开中巴车的，不管多晚我都能送你回来。”

    我又问：“湘湘和覃风扬去吗？”

    沈家山说：“都去。”

    我说：“湘湘自然是回家了，我到时候可以跟覃风扬一起回来。”于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只是，最后到了临近出发的时候，我小姨突然来到教室里，说家里炖了一只旱鸭子，昨天赶集的时候特意买的，要我去她家吃晚饭。要是平时，我早就馋得口水流一地了，因为学校食堂的菜油水实在太少，当时，我又正处于人生中饭量最大的年龄段，每天都觉得胃里空空，对于这种可以打牙祭的机会，当然是满心欢喜。可是这一次，我却感到特别难过，因为我肯定不能跟小姨说，我要去一位男同学的家，所以只能跟沈家山说抱歉。

    沈家山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满面春风地说：“这种情况你当然不能去了，要不然你小姨肯定会认为你在早恋，如果她再告诉班主任，到时候你因为成绩好，不会有什么事，我可就惨了，说不定会被叫家长，我可不敢招惹我爸，他会把我吊起来，不知轻重地用竹条往我身上抽，从小到大我都被打怕了。”

    他说得很有画面感，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还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么悲惨的童年，被吊着打，很少见的。那这次的事就只能这么算了，之前承诺要无条件答应你做一件事，就往后再说吧。”

    沈家山却说：“不用了，在我心里，从你答应去我家玩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已经两清了，我们都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否则就显得我太小气了。”

    我本来还想再坚持坚持，因为不想跟他失去联系，隐隐约约的，我想，只要这个承诺一直在，我就有机会跟他相处，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就像借书和还书一样，是绝妙的借口。但是见他眼神坚定，我想，那就这样算了吧，否则被他一再回绝，太伤自尊了，我虽然一直都很喜欢他，但并没有到那种要放弃自尊的程度，而且，当时的我哪怕只有十六岁，也很笃定，我这一生，绝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尊，这大概就是清高吧，男同学们对我的评价其实一点也没错。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这件事都耿耿于怀，在我的心里面，去沈家山家玩似乎要比去小姨家蹭饭重要得多，只可惜，那时候，我太小了，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做选择。其实后来长大了，我也并没能随心所欲地过生活，我的人生总是有很多条条框框，真正自由的时刻根本就没有过，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桎梏。很多时候，不是因为道德，就是因为被理智限制，这是我的悲哀。

    所以，很早很早就开始喜欢沈家山，很久很久他都在我的梦里，这大概是我做过的最随心所欲的事，因为难得，所以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