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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清秀少年赧然一笑,摆了摆手,道:“我这都是些微末功夫,难登大雅之堂,我爷爷的厨艺才叫了得呢!只是他老人家懒散惯了,每天只下一次厨,只做一锅菜,今夜两位如果睡得晚,可以在亥时时分下来大堂,每晚那个时候这里可热闹了!”
左南江诧异道:“亥时是入定时分,那会儿下厨会不会稍嫌晚了一些?”
赵雪骥道:“难道说在亥时吃饭也是这乌燕镇独有的风俗习惯不成?”
“不不不,两位误会了。”
见二人疑惑,那清秀少年小脸微红,赶忙解释道:“亥时下厨只是我爷爷自己的习惯,但是因为这乌燕镇地处边界,就算是在深夜里,也多有来往的商贩,以及歇脚的行客,所以到那时这大堂里并不冷清,而他老人家一生喜欢热闹,也喜欢听些奇闻异事,所以跟那些商贩走卒都混得熟悉,为了多听些外面的故事,他才肯亲自下厨招待,所以每晚都会有很多人在这里打尖,一类人是为美食而来,还有一类人却是专为那热闹而来。”
听到此处,左南江与赵雪骥相视而笑,只觉得这乌燕客栈虽然破落简陋,但是一个小小少年就有这么好的厨艺,比他厨艺还高的祖父,以及每晚亥时相聚一堂的那些个说热闹的人和听热闹的人,都让这普通的客栈立时变得有趣了起来。
左南江笑道:“幸亏小兄弟提醒,这么有趣的夜晚左某可不想错过。”
赵雪骥也笑眯眯的,点头连说:“有趣。”
二人面上惊讶又好奇的神情,那清秀少年像是已经司空见惯,笑了笑,道:“适才已为二位烧好了热水,客房就在二楼,请随我来。”
左南江与赵雪骥一路上挟裹风尘,难得洗漱,闻声欣然起身,跟随在那少年身后向楼上走去。
上至二楼,各自挑了一间敞亮的房间,好生洗漱一番,才感觉有些倦意,一躺床上,便沉沉睡去。
半日无话。
晚些时分,赵雪骥悠悠醒转,坐直了身子,目光却显得有些凄迷与空洞,像是迷迷糊糊的还未睡醒,又像是一个戴惯了面具的人,忽然间卸下了伪装。
回想起来,自从七岁那年父母双双失踪,他就变得极为独立与自律,鸡鸣则起,日落而息,不论是诗书礼仪还是拳脚骑射,并不需要任何人的监督与催促,就能做到最好。
在那个繁华的扶风郡,只有提起一句赵家公子,不论是谁,都得竖起一根大拇指,夸一句:“天资美质,少年英才!”
可惜天意弄人,自从十三岁那一年身染此疾,每日由早到晚,时如身处冰窖,时如置身火炉,时如荆棘刺骨,就在这百般劫苦之下,他活了三年。
这三年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看着在赵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多少献媚变成了白眼,多少奉承变成了讥诮,就在他了无牵挂,准备安心等死之时,左南江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在他的面前,左叔从来是一位诲人不倦的慈爱长者,但在外人眼中,左南江却是一位杀伐果决,剑震扶风郡的剑道魁强!
这个突然出现的左叔只说是与自己父母有旧,便带着他离开了家,辗转各地寻访名医,这一路兜兜转转,已过去了大半年。
眼看着左叔为了他的病劳心伤神,半年来两鬓染霜,额添横纹,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去隐瞒真实的病情,每日里故作轻松,强颜欢笑,不想让左南江再替他担心,他的病一直都比左南江所知道的,要沉重得多。
此时距亥时尚早,晚风微凉,赵雪骥端坐着,披起一件单衣,遮住了那瘦骨嶙峋的身体。
只见他神色一正,盘膝坐起,两眼微闭,口鼻翕张之间,一呼一吸时短时长、忽轻忽重。
这是在他年少之时,偶然救助了一个行脚头陀,那头陀本来遭遇了意外,行将就死,是他将其带回了赵家悉心救治,好生照顾数月,才终于挽回一命;那头陀在离去时十分感念他的恩情,遂留下这一门吐纳导引之法。
虽说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内功心法,全篇只有寥寥几百字,可奇异的是,在他每日呼吸打坐,照此法运行内气之后,每每能感觉到通体轻盈、神清气爽,似乎对病情亦有莫大好处,是以多年来勤练不辍,未尝有废一日之功。
当体内那一丝弱小的真气艰难地运行过九个周天,赵雪骥缓缓睁开眼睛,身上多了一层汗水,苍白的脸色似乎也稍稍红润了一些。
这时,门外传来了左南江敲门与询问的声音。
起身去开了门,只见左南江早已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安静的等在门外。
赵雪骥上看下看,咂了咂嘴,笑着调侃,“左叔这么爱凑热闹,比我还殷急,却总爱说年轻时自己是多么的飘逸出尘,多么的锐不可当,现在细想起来,实难教人相信呀!”
左南江老脸一红,辩道:“少年人锋锐在表,年至不惑,那些锋芒几经跌宕,自然要深藏其里;这些道理要等你有过经历之后才能明白。”
“我是辩不过你这假文士,不过自亥时起,这楼下动静愈大,我也很想去看看!”
二人说说笑笑,怀着好奇与疑惑,走向楼梯,一边拾级而下,一边侧目看去,只见整个大厅人满为患,哪里还有白日的冷清?一眼看去,有贩夫走卒、有九流三教、有异域行商、形形色色的汇聚一堂,虽然很是嘈杂不堪,但也有几分别样的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