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城外,一队番邦轻骑与两个中原士兵对峙着,气氛紧张如满弦的弓。
“蓁蓁,别怕。”纪无咎反握住叶蓁蓁的手,低声安慰道。
叶蓁蓁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怎么可能不怕,她可是相当惜命的。
然而,她突然下了很大决心,目光坚定:“皇上,一会儿你先跑,我在这里抵挡一阵。你跑进山里,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挨到侍卫来救驾,就可以逃出去了。而且,这些人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未必会为了搜你而大动干戈。”
纪无咎听她如此说,心中酸酸甜甜的,叹气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不能也得能,”叶蓁蓁着急地看他,“你是皇上,你不能死。”
“那你呢?”
“我凭着连珠鸟铳,大概可以拖住他们一阵子。”叶蓁蓁说着,拍了拍腰上的鸟铳。她想着今日也许可以打猎,便把两把鸟铳都带上了,还带足了弹药。
“你不怕死?”
“怕,怎么不怕?可是,可是,”叶蓁蓁急得眼圈发红,“我可以死,你绝对不能死!”身为皇帝,他要是死了,只怕整个天下都要乱了套。叶蓁蓁说着,便要解下鸟铳。
纪无咎按住了她的手:“蓁蓁,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来不及了,你快跑!”
“蓁蓁,冷静,蓁蓁,”纪无咎抱住她,“你坐下,听我的。”
叶蓁蓁松开手,诧异地看着他,看着他一脸的云淡风轻。她莫名其妙地就安静下来,由他拉着手坐在地上。
纪无咎抹了一把她的额头,手心顿时沾上一层汗水。他温声说道,“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些人看到我们,没有第一时间进攻,应是有所顾虑,怕中了埋伏。我们现在越是表现得平静,他们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叶蓁蓁不大赞同:“可是这样太冒险了,你还是跑吧。”
纪无咎却问道:“你和我说实话,你今日如此舍身救我,只是因为……我是皇帝吗?”
叶蓁蓁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纪无咎摇头笑了笑,笑得有些落寞:“算了,我这是明知故问。”
叶蓁蓁没心思和他扯闲篇儿:“皇上,你跑吧。”
“蓁蓁,我对你说过,两军对峙,最要紧的不是天时地利,也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人心。”纪无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叶蓁蓁顺滑的发丝,说道,“在这一百多号人看来,冲上来的后果有两种:要么是斩杀两名敌方的低级武将,缴获一匹战马;要么就是中埋伏,全军覆没。如果是前一种,他们的战利品也不多;但如果是后一种,就要送掉性命。这就像是民间的赌博,赢得少,输得多,这样的局,谁愿意赌?”
叶蓁蓁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所以,”他总结道,“真正不敢冒险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叶蓁蓁的眼神有些发直。
纪无咎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十分有趣,便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了?”
“没,”叶蓁蓁低头,又落回他怀里,说道,“说实话,我都有点崇拜你了。”
我要的不是你的崇拜,纪无咎心想。
这两人作为夫妻,举止亲昵一些,他们俩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落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
那队蒙古骑兵的小队长,因为怕狡猾的中原人有圈套,便让人停下来,想先观察一番。只见那两个大男人在那里肆无忌惮搂搂抱抱的,实在令人无语。他回头看看,发现队伍里有不少人竟然看得兴致盎然。
小队长脸一黑,觉得冒着中圈套的风险去捉两个作风不好的俘虏,这样的买卖怎么看都是只赔不赚,所以他一挥手,继续行军。
这边纪无咎眼见那些人要走,掏出腰上的一个哨子,鼓起腮帮子一通猛吹,随着这声哨响,远处突然又冒出来一队人马,向着他们狂奔而来。
坏了,果然有埋伏!骑兵小队长看也不看那帮人,招呼自己的人马赶紧跑路。
军心就是这么个奇妙的东西。这队骑兵方才停下来犹豫时,便已有些人担心中埋伏,现在终于等来了埋伏,谁也不敢回头看,狠命地抽打着身下的马,满脑子想的只有逃命。
于是纪无咎带上叶蓁蓁,领着二十个人,撵着一百多人追出去老远。叶蓁蓁点燃火绳,举着鸟铳连放几枪。
火枪!简直太可怕了!骑兵们跑得更疯狂了。
跑出去大概十里地,纪无咎一抬手,让众人停下来。
“穷寇莫追。”他看着渐渐远去的那群狼狈身影,说道。
是呗,你就二十几个人,真要惹毛了他们,或是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两个侍卫提着一个人走过来,扔在地上。那是个敌方骑兵,腿上受了伤,血流不止。叶蓁蓁方才在颠簸的马上举着枪乱放一气,也没个准头,但还是打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个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一个喘气的。
“留活的,带回去,好好审问。”
“是!”
纪无咎找了个懂方言的士兵拷问那个俘虏,但是他像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还玩绝食。
纪无咎站在那俘虏面前,他说一句,让士兵翻译一句。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自何处。”
俘虏无动于衷,石塑的一般。
“乌兰部的勃日帖赤那,名号叫作大漠苍狼,实际上却是个丧家之犬。”
俘虏的情绪有些微波动,食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本以为他投降女真是迫不得已,现在看来,倒是听话得紧。”
那俘虏突然抬眼看纪无咎,目光中饱含着惊讶与畏惧。他咕噜咕噜说了几句话,懂方言的士兵转头翻译道:“吴将军,他问如果他说了,能不能活命。”
“晚了,”纪无咎看着那俘虏,面色平静,仿佛在看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现在你知道的,我也知道。”
他说着,走出房间,去找徐锡明和叶蓁蓁。
徐锡明站在一张地图前,正在和叶蓁蓁低声商量事情。他见到纪无咎来,单膝跪地:“末将拜见皇上!”
纪无咎连忙把他扶起来:“徐将军不必多礼。”
叶蓁蓁问道:“可问出了什么?”
纪无咎走至地图前,答道:“与我们料想的无差,那队骑兵是勃日帖赤那派来探查情况的,看样子这蹚浑水,他也打算搅一搅。”
乌兰部是东北部的一个部落,几年前被女真部吞并,勃日帖赤那率领族人投降女真。这次他们没什么动静,纪无咎还以为勃日帖赤那不服女真的管教,看样子事实并非如此。
叶蓁蓁也顿时明白过来:“这个人大概是和女真串通好了,等战事四起之后,他领着军队攻打蓟州,到时候我们若是引兵回救,辽东战事必定吃紧;若是不救,京城便暴露在威胁之下,可谓两难。我说得对吗?”她说着,忽闪着大眼睛看纪无咎,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纪无咎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孺子可教也。”
“那我们再玩一次守株待兔吧。”她建议道。
纪无咎摇头:“这次不行,我们拿不出多余的精力又守又攻。蓟州是重中之重,唯一需要的就是死守。”
徐锡明肃然道:“皇上请放心,有老夫在,便是一只蒙古苍蝇,也休想飞进蓟州城!”
“如此,朕便将这蓟州城交与徐将军了。”
徐锡明再次跪地:“臣,领旨。”
纪无咎把他扶起来之后,又说道:“朕已下旨从山东调了三万军队紧急北上驰援蓟州。勃日帖赤那的军队虽勇悍,但也只是策应女真,独自成不了事,一旦我们把女真击退,他们自会离去。只不过,徐将军守城之坚威震天下,怕是要因此招来一些魑魅魍魉,对你不利。”
徐锡明头颅一抬:“老夫又怎会怕了他们!”
“徐将军自是不怕,只不过朕可不会放心。这样吧,朕给你留下八名暗卫,早晚不离左右,保证让你分毫不伤。”
徐锡明激动得眼圈发红,刚要推辞,叶蓁蓁便说道:“徐将军,现在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天下人的,所以你就莫要客气了。”
徐锡明听她如此说,又跪下了:“臣拜谢圣上天恩!”
走出军营,叶蓁蓁主动拉起了纪无咎的手:“我觉得你越来越厉害了。”
纪无咎反握住她的手,问道:“比你表哥如何?”
“你虽然武功不如他,但智谋胜过他。”叶蓁蓁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如此,你喜欢吗?”
叶蓁蓁点了点头。
看她的神色,纪无咎便知道她没听懂他的意思。他也不解释,轻轻挠了一下她的手心,笑眯眯地像个登徒子:“如此,亲我一下可好?”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叶蓁蓁虽脸皮厚,但也没厚到这个程度:“回去再说吧。”
回到寓所时,叶蓁蓁早就把这句话忘了,但纪无咎记得很清楚,关上房门把叶蓁蓁一通猛亲,亲着亲着两人就滚到床上。
叶蓁蓁趴在他怀里,喘息着问道:“我们去辽东吧?”
纪无咎摸着她的头,答道:“我能去,你不能去。”
“我想去,我想跟着你。”
纪无咎扶着她坐起身:“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脱衣服。”
纪无咎见她呆愣着不动,便知她想歪了。他解下自己的衣服,脱下蚕衣,丢到她头上:“把这个穿上,就可以跟我走。”
叶蓁蓁识得这东西,赶紧扔回来,烫手一般:“别的都可以,这个不行。”
纪无咎扯着她的衣角:“你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或是你乖乖地回京城?”
叶蓁蓁突然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纪无咎张了张嘴,感觉像是有千言万语要涌出口来,但偏偏卡在喉咙里一个字说不出。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你要是死了,我就成鳏夫了。”
“有道理,”叶蓁蓁听他如是说,点了点头,“你也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成寡妇了。”
外边儿王有才刚要敲门,正好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王有才禁不住吐了吐舌头,心想旁人说甜言蜜语都是能把人的骨头泡化了,怎么轮到这两位大仙儿,说出来的话只让人后脊背往上蹿凉气儿呢。
叶蓁蓁最终还是没能拗过纪无咎,穿上了蚕衣。她发现,对于某一类决定,纪无咎总是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
临离开蓟州时,叶蓁蓁去辞别了黎尤。纪无咎对黎尤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是敌对更不是友善,他看他的目光之中总似乎包含着那么一股……探察?
因此,叶蓁蓁总觉得不大对劲。等到和纪无咎一起踏上去辽东的路,她发现了另一种不对劲。
“你有十八个暗卫,给了徐将军八个,理应还剩十个,怎么现在好像只有六个?另外四个去哪里了?”叶蓁蓁问道。
“扔了。”纪无咎回答。
这种敷衍的答案让叶蓁蓁翻了个大白眼。但不管怎么说,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了。
一行人日夜兼程,到辽东时,叶雷霆已经在了。由于各种原因,纪无咎没有明示身份,依然是明威将军吴处。只不过他不说,许多人也觉得此人来历必定不凡:年纪轻轻,一来就做了叶大将军的副将,也不知是哪一名元老的公子哥儿被踢到这里来历练。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怕是来拖后腿的吧。
有了这个想法,不少人看纪无咎的目光之中便带了些轻视,这种轻视最终在一场比武之中被彻底终结。
从此,吴处小将军多了一个外号:玉面阎罗。
比武那天陆离也在,但没上场。陆离是个剔透的人,看到纪无咎每打赢一个人都要往台下叶蓁蓁的方向瞟一眼,看到叶蓁蓁叫好,便精神振奋……于是陆离果断装病,才不去添这个乱。
纪无咎知道这帮人平时都是怎么议论他的,所以趁这个机会打算好好教训他们一下。而且他做了一件比较缺德的事情:同在军营,大家都是兄弟,不好出手太重,所以就……只打脸吧。
于是,这场比武,单从视觉效果上来看,绝对算一场史无前例的精彩比武。
走下比武场,纪无咎嘴角挂着笑,走到叶蓁蓁身边。
叶蓁蓁看着他一头的汗,掏出帕子递给他。
他却不接,凑过脸来等着她给他擦。
叶蓁蓁无奈,只得举着帕子在他脸上细细地擦。两人不觉什么,然而这副景象搁在别人眼里真是说不出的暧昧:两个都是俊俏风流的年轻公子哥儿,一个眉眼带笑目光温柔,一个认真地为对方拭汗,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男人之间会做的事情。再一想平时两人之间的举动,确实略显轻浮了些。又一想,他们两个可是住同一间营房。又一想两人之间的称呼,甄兄弟还好,通常直呼对方姓名,可是吴处叫他什么?甄甄!虽然对着甄兄弟唇红齿白的一张俏脸,满军营的人都叫不出“威猛”这个称呼,但大家也只是叫他甄兄弟,只有他吴处,一直唤他“甄甄”,也不嫌腻得慌!
军营是男人堆儿,大家又不是没见过好龙阳的,但是如他们两个这般高调,还真是少见。
这边这两人旁若无人地擦完汗便走了,走出去不远,纪无咎便牵起了叶蓁蓁的手。
留下一堆五颜六色的脸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情很复杂:说实话,虽然硌硬,但若是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挺般配的……
这一日,纪无咎跟着叶雷霆,与几个高级将领商量了一些事情,便回了营房。王有才正在营房门口把守,见是纪无咎,也未拦他。
纪无咎一进营房,先是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撩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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