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我没表现好。”
“你表现得不错,只是那份工作经常出差和加班,我怕你一个女孩子吃不消。”徐建恒说道,“徐沂平时工作就忙,照顾不上你,你再这么辛苦工作,于家于你于他都不好。”
原来是这样!
褚恬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那我去西汀面试,您是不是提前打过招呼?”
徐建恒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面前的杯子,那里面的茶已经空了,褚恬注意到了,想伸手去够茶壶时,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端了起来,给杯子添满了茶。
徐建恒看了眼他儿子徐沂,忽然笑了下:“不容易,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喝我亲生儿子给我倒的茶。”
徐沂神色淡然,任他揶揄,没有说话。
话一说开,气氛就不那么尴尬了,又聊了一会儿,厨房那边就叫开饭了。由于是生日宴,午饭准备的菜色就比平常丰盛了许多。徐建恒洗了手,查看了一番,忍不住责备道:“做这么多干什么,一中午又吃不完。”
傅毓宁翻了他个白眼:“好歹是过寿,孩子们也都来了,你觉得两三个菜说得过去吗?吃不完你就搁冰箱里头,晚上再热了吃。”
徐建恒一笑:“就我跟你嫂子两个人,这一桌子剩菜要吃到猴年马月?”他看傅毓宁一眼,“你们家那位今天怎么不来,就忙成那样?”
“这你可别多想啊,老顾是真忙,我都快一个月没见着他面了。”提起丈夫,傅毓宁不禁有些幽怨。
徐建恒哼一声,宋可如正好端菜上桌,听见了她的抱怨,便打趣她道:“我瞧你跟老顾感情是真好,都到这岁数了提起他来你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傅毓宁连呼:“哪有!”
虽然她嘴硬,但脸上的幸福神色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褚恬看着她,真是羡慕极了。如果二十年后,她和徐沂能如小姑和小姑父感情这般深厚就好了,想了想她瞅了眼徐沂,却发现他对着这一桌子菜,若有所思。
因为高血压的缘故,徐建恒喝酒受到了限制。昨晚庆功会已破了戒,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是叫阿姨开了酒,白的。宋可如瞧见了要阻止,被傅毓宁拦住了。
“今天大哥是老大,就让他喝点酒吧。“
徐建恒闻言道:“还是宁宁疼我。”
宋可如冷眼看他:“那到时候血压飙上去了,你可别跟我说难受。”
徐建恒听若未闻,他端起杯子晃了几晃,凑到徐沂面前,对他说:“怎么样,喝几杯?”
徐沂神色平淡:“喝就喝。”
徐建恒拿起酒瓶就把小儿子面前的酒杯注满了。徐沂也端起杯子,视线在他和徐建恒之间扫视一番,笑了下:“您的半杯,我的满杯,这不太公平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三位女人都惊着了。宋可如敛眉就要训他,傅毓宁也忍不住跳脚骂“死孩子”,褚恬不好说话,但还是偷偷伸手扯了下徐沂的衣角。
却不料徐建恒大手一挥:“男人喝酒,你们女人少插嘴。”他拍了下桌子,说,“好,那我就倒满。”
满满的两杯酒碰到了一起,两个男人都一饮而尽,徐建恒面色如常,可徐沂放下杯子却突然咳嗽了起来,脸色也迅速涨红。褚恬觑了眼在座的人,轻轻拍了拍徐沂的背,低声嘱咐他:“你慢点喝。”
徐沂握了下她的手,费力咽下满口的辛辣,哑着声音对徐建恒道:“再来。”
徐建恒眼角一挑,又给他添满酒:“不都说部队里的人能喝,我瞧你这几年也没把这酒量练出来。”
徐沂眼睛因咳嗽而微红,但语气却是有些漫不经心的:“练没练出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徐建恒轻笑:“行,你有种。”
二人这一试,很快就将一瓶一斤的酒给喝光了。徐建恒招手叫来阿姨还要再开,被宋可如给呵斥住了。用眼神示意阿姨回厨房,宋可如夹起一筷子菜重重地放到了他面前的盘子里,说:“吃点菜,别喝醉了。”
她这话明显是压着火气说的,徐建恒听出来了,他跟她僵持片刻,敌不过那犀利的眼神,败下阵来。他拿起筷子,连声说:“吃菜,吃菜!”
宋可如满意了,抬头看向徐沂的时候,却发现他嘴角抿得很紧。对他,她也没什么好气:“小半年不回来,一露面就得把你爸喝撂倒才满意是吧?怎么,显摆你酒量来了?”
徐沂没说话,宋可如也压根儿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颇有气势地说:“都赶紧给我吃饭!”
一顿饭,吃得褚恬有些心惊胆战。放下筷子,就溜到厨房去帮傅毓宁和宋可如收拾碗筷。宋可如不让她插手,让她上外面歇着去。可褚恬哪敢应啊,她现在看那父子俩都感觉头疼。
犹记得她第一次来徐家的时候,那时他们已经做好领证结婚的准备了,见一下父母,不过是个仪式。徐建恒和宋可如从未听徐沂说过要结婚,突然领回家个媳妇,有多惊讶自不必说。而徐沂呢,除了介绍褚恬的基本情况外,其他父母问什么问题都不多说一个字。
徐建恒就问他:“那你回来是什么意思?”
只听徐沂轻描淡写地说:“就是通知你们一声,我要结婚了。虽然很仓促,但我是认真的。”
一句话,气得徐建恒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对于褚恬来说,那一巴掌仿佛就打在了自己脸上一样,她感觉脑子被抽空了,等她定下心神来,跟着徐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徐家。
因为这个,再次见到徐建恒和宋可如夫妻俩时,褚恬还有些惴惴不安,怕他们不喜欢自己。而两个人却表现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待她也像自家人。慢慢地,褚恬也就明白了,徐建恒之所以打那一巴掌,多半是由于徐沂在结婚这件事上对待他们的态度,而非结婚本身。也因为此,她算是明白他跟父母之间的隔阂有多深了,想当初在四川的时候,她因为结婚这件事还跟褚屹山坐在一张饭桌上吃过饭呢。而徐沂,却似乎丝毫没有希望父母参与进来的意思。
傅毓宁也明白她为何如此纠结,她洗了个苹果递给褚恬,笑道:“有意思吧?看这爷儿俩跟看戏似的。”
褚恬不敢发表意见,咬了口苹果,嘎嘣脆。
宋可如听了可就有些不高兴了:“你是当看戏了,敢情不是你家老顾跟小顾!”
“这可冤枉啊!而且,在我们家可一向是我唱白脸,老顾唱红脸的,不像你们夫妻俩这么团结,一致对外,瞧把孩子都逼成什么了。”傅毓宁说着,又笑了。
宋可如拿眼一横这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的小姑子,拿她没办法。
吃过午饭,又逗留了些许,两个人告辞回家了。徐建恒已睡下,宋可如也没有多做挽留,只是嘱咐他们路上开车小心。
回去的路上,雨下得大了。褚恬开着车行驶在雨中,前进缓慢。徐沂自上车开始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窗外瓢泼的雨势。等褚恬抽空看他一眼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一下子睡了大半个下午。等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徐沂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只觉得头疼欲裂。清醒了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自家的卧室里。听着雨敲窗户的嗒嗒声,他完全醒了过来,却有些犯懒不想起。
“醒啦?”
褚恬的声音自身边传来,他侧目一看,发现她穿着一身居家服,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部手机在玩,模样十分悠闲。他随即又闭上了眼睛,用鼻音发出一个“嗯”字。
褚恬可不是这么好敷衍的,她放下手机,用手指夹住徐沂的耳郭,往上提了提:“醒了就不要装睡了,快点起来!”
徐沂握住她的手,放在身侧:“我头疼,再躺会儿。”
“谁让你中午喝那么多酒!”褚恬也是憋了一肚子气的,因为褚屹山喝完酒回家就爱乱发脾气,所以她一向不喜欢男人喝酒,“头疼也是你活该!”她换另一只手戳他,孰料徐沂突然翻了个身,将她拦腰抱住了。
“是,我活该。”他闷着声说,“不闹了,乖。”
褚恬就像是奓了毛的小动物被轻轻安抚了一样,瞬间脾气就发不出来了。她低头,用手抚过他精短的有些扎手的头发,从头顶到后脖颈,动作轻柔,徐沂感觉浑身过电一般。
褚恬轻声问他:“徐沂,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啦?”
“没有。”他答。
褚恬撇撇嘴:“你别想骗我了,一遇到跟爸妈有关的事,你整个人都会不一样了。”
徐沂不说话,某种程度上相当于默认。良久,他翻回身,看着头顶上方褚恬那双乌黑清明的大眼睛。
“说呀!”她心急地催促他。
“我没有不高兴,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他说着,极轻地笑了下,“以往我回家,老头子不会这样。”
“不会哪样?”
“不会跟我拼酒,不会这么耐不住性子地冲我发火,不会话这么多,也不会这么用力地证明自己还没变老。”他的声音几近低喃,“我觉得意外,心想他怎么会是这样?可转念又一想,是啊,我都快要三十岁了,他还能有多年轻。”
“徐沂,”褚恬反握住他的手,“你们之间的矛盾就这么不可调和吗?曾经的事,你就不能原谅他们?”
她指的是他当兵这件事,在她看来,这些年都过去了,爸妈即便是再不甘心,恐怕也难以再替他做决定,或者加以干涉。
“没有什么不可原谅,”徐沂轻声说,“只不过是不想就这么服软罢了,好像自己曾经坚持的都是错的。”
他想,徐建恒或许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太像,连这种近乎可笑的坚持的理由都一样。
也是因为此,这一次才让他感觉心里难受。父母已经开始向他示弱了,而且是无意识的,绝非出于他们本意的。是时间给他开的一个玩笑,向他透露父母的一个小小的破绽,告诉他,他们真的老了。
然而他却并未感到胜利的喜悦,反倒是一种两败俱伤的难过。
第二天,徐沂就回了部队。因为今年新兵入伍的日子一下子提前到了九月份,他作为作训处的新人被派下去盯新训,一段时间内不能再回家属院。
徐沂一走,褚恬就倒霉了。正值北方天干气燥的秋季,她一个南方人吃多了辣也受不住,额头上不小心就冒出了几个痘痘。更悲摧的是,一次洗澡不注意耳朵进了水,第二天起来右耳朵疼得要命。褚恬哪里忍得了这个,可打电话时又不敢跟徐沂提起,只好去军区总院找表姐涂晓。
涂晓听了原因后还是将她批评教育了一顿,之后带着她到耳鼻喉科找了位相熟的医师,检查一看,发现是急性中耳炎。医生听了大概的原因后给她开了消炎药和氯霉素粉,涂晓怕她不会用,仔仔细细地交代了几遍之后,又忍不住说她:“多大的人了,洗个澡还能往耳朵里灌水!”
褚恬被她唠叨得头疼,忍不住求饶:“我以后会注意,姐你就别说我了好不好!”
涂晓伸手戳了下她的脑袋:“我看你还好意思抱怨徐沂管得宽!”
褚恬泪流满面。
捂着上了药后有些灼痛的耳朵,褚恬躲到了总院住院部后的小花园。撑着伞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一边等着涂晓下班,好跟她一起出去吃饭。
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小花园中央的亭子,迈步进去,褚恬才想起来为何觉得此情此景这么熟悉。那一次,她就是在这个花园里见到的孟凡。她见到她的时候,孟凡正好就坐在这个小花园里,仰望天空。
不自觉的,褚恬也抬起了头。入目的是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酸了,才低下了头。
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她听见有人从背后喊了她一声,回过头一看,是方哲方医生。
褚恬站定,礼貌地向他打了个招呼:“方医生,你好!”
方哲迎着细雨走到她面前,表情温和有礼:“好久不见了,来找涂医生?”
褚恬摆摆手,有些苦恼地指指自己的耳朵:“得了中耳炎。”
“那可得注意了,抓紧治疗。”
褚恬晃晃手中的药袋:“已经开好药了。”
方哲笑了笑,环视了下四周,说:“刚在这儿看见你,还以为你又是来看孟凡的。”
褚恬有些不解:“她不是已经出院了,我怎么还能在这儿见到她?”
“是出院了,不过上星期病情反复,又住了进来。”
褚恬微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反复?”
“很多问题,一时也说不清楚。”方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她,“怎么样,要去看看她吗?”
褚恬有些犹豫:“这——行吗?”
方哲只笑了笑,让她自己做决定。
褚恬抬头,看了眼她身后的那栋住院部大楼,纠结了片刻,回过头,向方哲点了点头。
二人一起上到了住院部十楼,方哲没跟着她,而是去了护士站。褚恬一个人走到了孟凡病房的门口,脚步又有些迟疑了。说不清楚原因,总觉得心里有些紧张。
正是这个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孟凡的母亲章晓群端着饭盒走了出来,看见褚恬时,神情讶异。
“伯母——”
褚恬仓促开口,想介绍下自己,却不料章晓群嘴角荡出一丝惊喜的笑意,看着她说:“这是小方医生的朋友吧?你怎么过来了?来看我们凡凡?”
褚恬“啊”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我就是没事,来逛逛——”她看向房间里一眼,又问章晓群,“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章晓群满脸愁容地苦笑了下,对褚恬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能不能帮忙照看凡凡几分钟,我去食堂打份午饭。”
褚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说“好”。章晓群喜出望外,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连声说着谢,脚步飞快地走了。
眼瞧着章晓群走远,褚恬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费解。章晓群似乎并不清楚她跟徐沂的关系,单从她对她的称呼就看得出来。可是——为什么?明明那天在菜场的时候,徐沂已经将她介绍给了孟玉和。难道是——孟玉和有意隐瞒?
褚恬推开了病房的门。孟玉和并不在,房间里只有孟凡一个人,正斜靠在病床上发呆。褚恬毫无防备地与她视线相遇,她愣了一下,而孟凡那双无神的大眼却只是在她身上微微停留,之后就挪开了,专注地凝视着窗外。
褚恬并没有觉得尴尬,却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原地踌躇半晌,她走到病床边,挨着床尾坐了下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孟凡!”
如果不是眼睫毛微颤了一下,孟凡的反应可以称得上是无动于衷。褚恬又出声叫了声她的名字,她这才向她看过来。
褚恬心中有些激动,还想再和她说句话的时候,孟凡突然下床来,走到一个小圆桌旁,从果篮里取了个苹果,塞到褚恬手里之后,又坐回了床上。整个过程,她没说一句话。
褚恬看着手中的苹果,有片刻的失神。
“这个——是给我的吗?”她指着苹果,问孟凡。
孟凡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很甜的,很好吃。”
褚恬突然感觉心里像被针尖扎过一般,瑟缩地疼了一下。握着苹果的手不自觉握紧,她对孟凡粲然一笑,轻声说:“谢谢!”
章晓群打完饭回来的时候,褚恬刚好削完这个苹果,从中间切开,她跟孟凡一人一半。可孟凡却不要,从头到尾无论她怎么劝,都只是两个字:“你吃。”
褚恬哪里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自己吃,便放到了床头柜上的搪瓷杯里。孟凡看见了,突然就来了气,拿起杯子,用力地塞到她手里:“吃!”
褚恬有些不知所措,幸而章晓群赶在这时回来了,她连忙站起身:“伯母,这——”
章晓群看了眼搪瓷杯里的东西,有些心疼这么大一个苹果就这样没了。她笑着对褚恬说:“没事,你坐着。”这么说着,手却自动地接过了杯子。
烫手山芋终于送出去了,褚恬松了口气。
完成了照看任务,照说褚恬没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个病房了。可章晓群却像终于找到一个人似的,拉着她说个没完。
“得病以来,凡凡就不太喜欢搭理人了。”章晓群一边喂孟凡吃饭一边说,“不过你别介意啊,都是这病闹的,没得病的时候她不这样,见着谁都特别热情。”
“没事的,伯母。”褚恬微微一笑,表示并不在意。
“你这还算不错了,她还肯理你,让给你水果吃。有时候我这个当妈的鞍前马后伺候她一天,都舍不得跟我说一句。”章晓群就当着孟凡的面这么絮叨着,可她听了却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张嘴、咀嚼和吞咽。
突然间,她咳嗽了两声,将饭都咳了出来。章晓群连忙起身拍她后背,给她擦嘴的同时忍不住念叨她:“怎么又呛住了,又没人跟你抢,你就不能慢慢吃?这么大的人了,吃饭还得让父母操心。”
孟凡说不出话来,只是继续咳嗽,咳得眼睛都红了。还是褚恬看不下去,给她倒了杯热水,孟凡接过去,猛灌了两口,才压下去那股劲。
章晓群连连向她道谢。
看着有些忙乱的母女二人,褚恬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待下去有些不合适了。她提起包,离开病房前转身又看了孟凡一眼。她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没有任何触动,任由母亲为她擦拭弄脏了的病号服,她只看着窗外,目光呆滞。
一瞬间,褚恬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恓惶和落寞。
跟表姐涂晓一起吃了顿饭后,褚恬独自一人回了家,一路都在想要不要给徐沂打个电话,告诉他孟凡的情况。
褚恬有些懊恼地陷入纠结当中,最终这个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她清楚,自己是可怜她,可又真的不想徐沂再跟她有过多交集。她知道这样的念头矛盾又自私,但身为女人,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养了好几天病,耳朵的炎症终于消了,没那么疼了。又逢周末,褚恬约好友何筱逛了半天街之后,再一次来到了军区总院。
这一次来,她没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地上了十楼。
房门半掩着,她轻轻敲了敲,便推门而入。章晓群听见声响,扭头一看,见来人是她,连忙起身相迎。
“小褚,又来看我们凡凡了?赶紧进来。”
自那次之后,这段时间,褚恬其实又来看了孟凡一次,跟章晓群也算是熟了。但不知怎么,还是有些尴尬。因为她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的身份,永远都是“小方医生的朋友”。
可这个身份似乎又显得那样站不住脚,说明不了为什么她与孟凡毫无关系,却又频频来访。
然而章晓群似乎并不在意。因为孟凡的奶奶这段时间身体有恙,孟玉和作为长子不得不回老家陪护左右,章晓群一个人在这里照顾孟凡,二十四小时看护,也着实累人。所以她正好可以利用褚恬来的这段时间回家收拾和梳洗,短暂地放松一下。
褚恬也是十分庆幸的,因为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孟玉和相处。
“阿姨,您好!”褚恬站定,跟章晓群打了个招呼。
“快进来,坐坐坐。”章晓群连忙将病房里仅有的一张椅子让给了她,“来得正好,我刚想回家一趟去把今早上晾在外面的衣服给收了,瞧这天阴的,说不定又要下雨呢,就麻烦你帮忙照看下凡凡了。”
褚恬甜甜一笑,让她去忙。她并不太介意被章晓群当免费看护使唤,因为她还是挺喜欢跟孟凡独处的。
孟凡看上去像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两三天没来,褚恬注意到她的头发好像又短了,看着虽然干净利落,却毫无发型可言,一看就是为了省事而剪短的。
褚恬在椅子上坐了片刻,见孟凡呆靠在床上,任由发梢的水滴往下掉,便说:“你头发还湿着,我拿毛巾给你擦一下,行吗?”
闻言,孟凡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无波无澜地看着面前一脸笑容的褚恬,点了点头。
褚恬迅速地取过来毛巾,轻轻地为她擦了擦头。孟凡的头发其实十分柔软,浸过水之后格外黑亮,从上而下擦着,仿佛在摸一段光滑的黑绸。褚恬有些为她遗憾,因为如果留成长发的话,一定非常漂亮。
擦干头发之后,褚恬从包里取出在路上买的两只大柚子,问孟凡:“你想吃柚子吗?很甜的!”
孟凡摇了摇头:“不想,谢谢!”
褚恬被拒绝很多次了,也并不意外,放到了一边,当作是她带过来的礼物。孟凡看着她的动作,一句话也没有。
大半的时间,孟凡都是一句话不说。
褚恬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每次这样陪孟凡坐着,她并不无聊,只觉得压抑,像是心头压了块重石,有些喘不上气。同时她也自认她跟徐沂并不欠孟凡什么。可就是有些控制不住,用好友何筱的话说,她这有点没事找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时间,章晓群还没回来,褚恬就帮孟凡将饭打了回来。她当然不可能喂她了,就坐在一旁,看孟凡一勺一勺地挖着饭吃。吃到最后一口,都没有噎一下。这也让褚恬觉得挺神奇的,因为没有人照顾的孟凡,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将饭盒收在了一旁,褚恬准备打电话给章晓群,问她何时能回来。号码刚拨了一半,就听见她嘹亮的说话声从走廊那头传来,褚恬抬头,看见换了一身衣服的她步伐轻快地向这边走来,她的身边还陪了一个人。那人,正是不放心女儿,母亲病情稍有好转便从老家匆匆赶回的孟玉和。
褚恬心里咯噔一声响,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孟玉和看见她,脸色也微微一变。章晓群丝毫未察觉,还拉着他向他介绍道:“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替我照顾咱们凡凡的那个人,小褚,就是之前那个小方医生的朋友!这两周,可多亏了她了!”
褚恬被孟玉和直直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可转念一想自己实在不必如此心虚,便镇定下来,微微一笑:“伯母您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走得很快,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然而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她:“等一下!”
是孟玉和!
褚恬回头看他,发觉他看向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复杂。
孟玉和握住褚恬的手,嘴唇微动,许久才说:“我——谢谢你!但你以后别来了。这话,我很早之前就跟徐沂说过。”
褚恬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转身就走,而且步伐越来越快,走到走廊拐弯的地方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身后传来的章晓群的大叫声,很容易辨出其中的愤怒情绪。那声音越来越小,想必是被劝进了房间。
褚恬靠在墙边,冷静下来之后,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