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些忍不住。轻轻笑了两声,肩膀就被人猛拍了一下。
“哟嗬,你怎么过来了?”
徐沂回头一看,看见老熟人,双目微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怎么说也算我娘家了,怎么就不能过来?”
“稀罕啊,老长时间没见你了。”老熟人大笑。
给西汀公司新入职员工训练的部队就是徐沂军校毕业刚下部队时待的地方,B军区总部机关直属警卫连。这地方清闲,每天都是给领导添茶倒水,送送文件。徐沂在这里工作了半年就待不住了,直接打报告申请调到了基层,也就是B军区某集团军T师师属侦察营。
调走之后徐沂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主要是工作太忙,但联系一直未断。徐沂看着身旁这个所谓的老熟人,他姓张,二人是同一批下来的军校学员,现在一个坐到了总部机关警卫连连长的位置,而一个还在基层连队摸爬滚打。差距嘛,自然是有的,傻子都知道哪里舒服自在。然而,徐沂也没感到有多后悔。
“你老看着我干吗?说说,到底是为什么来的,也不知会一声,别的我不敢说,好歹给你整一箱酒接接风啊!”张连长说。
徐沂笑了笑,向靶场示意:“我老婆在西汀公司,也参加了这次军训。”
“什么?”张连长睁大眼睛,“你小子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是哪一位?”
徐沂指了指站在最边上的褚恬,被教官训了之后,她正努力装作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当然,也有可能是生他气了,故意不看他。
张连长看清是谁后,一拍大腿:“是她啊,褚恬,对不对?”
徐沂有些意外:“怎么,就这么出名?”
张连长哈哈一笑:“没办法,人长得太漂亮了,就算穿一身迷彩绿那也迷倒不少人啊!”
徐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觉得自豪,只是此刻,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家那位在人群中太扎眼了。
见他不说话,张连长这个打了二十七年光棍的老男人终于也意识到在别人面前这么说人家老婆似乎不太好,连忙打哈哈道:“怎么样!结婚的感觉如何?”
徐沂微微一笑:“只能说,比读《孙子兵法》还长见识。”
“你小子!”张连长又大笑起来,眼睛看向前方,更乐了,“哎哎,好戏来了!”
所谓的好戏,就是该女子组上场打靶了。而女子组派出的第一个人,正是褚恬。
褚恬趴在射击垫上,正在往枪里压教练弹。收拾好枪支之后,摆出了卧姿射击的姿势。
张连长见状“啧”一声:“别的不说,这姿势看起来还挺标准的。”
徐沂没说话,视线却一直在注视着褚恬。从他这个方向看去,并不能很真切地看清她的表情。本欲往前走两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只见教官半蹲在褚恬一侧,对着她大声下达了射击的命令。全靶场的人就等着听那一声响了,然后褚恬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教官有点着急了,向张连长和徐沂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一眼,又对褚恬喊:“想什么呢,射击啊!”
在教官的迭声催促下,褚恬打出去了第一枪,不出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枪打得很不好,跑靶了,而且跑到了九霄云外,靶纸上一个洞也没留下。
教官这下是真急了,毕竟连长轻易不来训练现场,他还想表现一下呢,结果让褚恬一枪就给搞砸了。他鼓足了气,喊道:“再来!”
褚恬被他喊得耳朵疼,她不满地嘟了下嘴,顺带又瞪了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徐沂一眼。结果呢,那人笑得正欢。褚恬顿时就懊恼极了,她十分想在众人面前表现一下,可实在是力不从心啊!果然,不出意外地,第二枪又跑靶了。
教官说不出来话了,只等褚恬跑第三靶了,结果这位姑奶奶“噌”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端起枪,“唰”地指向了不远处的张连长,还有另外一个男军官。这回,在场的人可都傻眼了,除了被对准的那两个人。
张连长忍不住就乐了:“老徐,你家这位可有点意思啊!”
“看来我今天不该来。”虽是这么说,可徐沂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他看向张连长,“怎么样,给个面子?”
张连长瞬间了悟,卖萌似的捂住了双眼:“我就当看不见。”
徐指导员笑了笑,下到场地里,径直走向褚恬。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因好奇这个男人的身份而窃窃私语着,只有冯骁骁淡定地站在一旁,因为她早就知道了。
徐沂走到褚恬身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问她:“还打不打?”
褚恬故作委屈道:“我老跑靶。”
“趴下。”徐沂抬抬下巴。
褚恬眨眨眼,特别听话地趴回射击垫上。徐沂见状,半跪在一旁,先是校正了一下她的枪支,之后弯下腰将枪瞄准,对齐三点一线后,他让到一旁,把稳枪支,把扳机留给了褚恬。等了许久不见她有动作,他微眯了下眼,看着她:“还傻愣着?”
褚恬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有“简直了”三个字能形容,她抑制住抱住老公啃一口的冲动,腮贴在枪支木托一侧,用力扣下了扳机,以这种方式连打了三次。五发过后,报靶员报靶,二十六环。比之前男子组有些人打得还要好!
围观的人又炸锅了,谁能料到还能这样打枪?聪明点的,一联想褚恬已婚的事实,估计多少有点猜到了。而早已知情的冯骁骁也忍不住有点激动了,满脑子都是恬恬她老公可真帅啊!
褚恬爬起来,一脸的得意掩都掩不住,可嘴上仍是不饶人:“你不是看热闹看得正开心嘛!”
徐沂表情一本正经道:“我晚上还想躺在床上睡。”
“……”褚恬脸红了,“……呸!”
褚恬欢欢喜喜地跑回队伍里,完全不管冯骁骁对她的揶揄。
而冷面教官却纠结了,他到底该不该算褚恬作弊呢,这可是当着连长的面啊!思及此,他看向张连长,想征求下他老人家意见。然而张连长和刚刚那位“英雄救美”的男军官已然走远了,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因为这次“射击事件”,之后的训练褚恬她们轻松了不少。只是在最后的射击比赛中,她们组的成绩很不理想,排在倒数第二位。几个女孩子却忍不住抱在一起欢呼,看得一旁的冷面教官抽抽嘴角。至于这么高兴吗?就因为不是倒数第一?
训练结束这天,她没让徐沂来接她下班。换回日常的衣服,她直接坐车来到离家最近的一家菜市场。她之前已经跟徐沂声明过了,为了表示他对她射击比赛的耐心帮助和“特别”指点,她下厨做顿大餐给他吃。
徐沂很清楚她的厨艺,所以基本上没抱有太大希望。可他向来不会打击人的积极性,便鼓励了她几句。褚恬太清楚他这副德行了,所以早就在网上查好了菜谱,对照着菜谱一一采购。
正当她大包小包拎着在菜市场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前行时,突然感觉到手机响了。褚恬不耐烦地赶紧找了个空闲地方把东西放下来,然后掏出手机,一看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褚恬一般是不接陌生号码的,所以直接按下了拒听键。然而没过多久,那个号码又打过来了,褚恬犹豫了下,接通了电话:“你好,请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那边似是听出来她接电话的心情不佳,稍稍一顿,才问:“这是褚恬的电话吧?”
咦?还知道她的名字。褚恬赶紧回道:“我是褚恬,您是?”
“看来没打错了。”那边说,“我是徐沂的妈妈。”
褚恬脑子飞快一转,理清了她跟她之间的关系。徐沂的妈妈——那岂不就是她的婆婆?
褚恬只感觉耳边“轰”的一声响,险些拿不稳手机,听到那边“喂”了一声,立刻回到电话线上:“喂,喂,阿姨——不,妈,是我,我是褚恬。”
“我知道。”徐沂的母亲宋可如语气淡定轻松地说,“没打扰到你吧?是不是在忙?”
“没有。我在买菜,可能有点吵。”
“买菜吗?”宋可如笑了下,“我就在你们家附近,方便的话,能不能见个面?”
褚恬拎着东西来到小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时,宋可如早已经到了。像是怕褚恬找不见她,她专门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好让她一过来就能看见她。
然而褚恬却是远远地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宋可如的气质太过独特。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并不四处张望,面前只放了一杯温水和一本书。那大约是她的习惯,等人的时候有点事做,把时间利用得恰到好处。
褚恬下意识地从包里掏出随身镜照了照自己,依旧如往常一般漂亮,只是这几天训练的时候常常被太阳晒,她疑心自己的肤色不如之前白皙。微微有些懊恼,褚恬把头发捋顺之后,拿好东西,慢步进了咖啡厅。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褚恬走进去的时候,宋可如正好抬起头来。目光在她身上一顿,嘴边露出轻柔温和的笑。她合上书,像经常见面的朋友一般向她招招手:“恬恬,这里。”
原来,还记得她名字啊!褚恬窃喜,下意识理了理头发,走了过去。
“您久等了吧?”褚恬落座,将东西放到一边。
“无妨。”宋可如说,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我今天在附近的学院有个讲座,正好想起你们就住在这里,所以就想过来看看。看你满头汗,跑过来的?”
褚恬吐舌一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累着没?先喝点水。”
宋可如端起面前的银壶,就要给她倒水。褚恬连忙站了起来:“不麻烦您了,我来吧。”
说着,她赶紧接了过来,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水。抬起头时,发现宋可如正笑着盯着她看。褚恬竟微微有些紧张,为了避免不自在,她对宋可如说:“这里的摩卡不错,您要尝尝吗?”
宋可如摇摇头:“喝不惯那东西。”
褚恬原本想点一杯,但听到这句,便作罢了。虽然在她与宋可如仅有的两次见面中,宋可如都待她很和善,但不知怎的,褚恬还是有些怕她,原因大概跟宋可如的职业有关。宋可如是大学老师,是受人敬仰的教授。而褚恬从小到大学习都不怎么拔尖,对老师这个职业还是有一丝畏惧。
审视一番褚恬,宋可如说:“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在干什么?买菜?”
“嗯,准备等会儿回家做饭。”说着褚恬眼睛一亮,“您也一起来吧。就是……我厨艺不好,您别嫌弃。”
宋可如轻轻笑了两声:“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今晚还有一些事,改天你跟徐沂到家里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的。”褚恬一口应下,斟酌了下,脸红地加了句,“妈。”
宋可如有些许恍惚,她喝了口水,镇定了下说:“恬恬,徐沂回来了吗?”
“啊,回来了。有一周了呢。”想起什么,褚恬说,“我之前还跟他说回家里看看,可是他说您二老最近比较忙,等过段时间再……”
宋可如微蹙眉头。什么忙,那明显是借口。然而她在儿媳面前是不会拆儿子的台的,只说:“前段时间是比较忙,现在好些了。而且如果你们回来,有事我也会推掉的。”
褚恬甜甜地笑了下:“谢谢妈!”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褚恬渐渐放松了下来,而宋可如也放下了那悬了近半年的心。这个儿媳,她在他们两人领证之前,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领证的前一天,一次是领证的后一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当然,她也十分理解褚恬。一来她考虑到褚恬重病的母亲,她要在老家照顾,无暇他顾。二来,大概就是她那一次和徐沂来到家里时,相处得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糟糕。大概也是这一点,让这姑娘有所顾忌了吧。还有一点,那就是她的儿子徐沂了。
想到这,宋可如忍不住在心中苦笑。这个儿子啊,从小都跟他们不亲近,到了现在,他大概连家门都不愿意进了。
收回思绪,宋可如抬头,视线在褚恬的眉眼间流连,她低声问:“恬恬,我问你一个问题。”斟酌了下措辞,她说,“你呢,想让徐沂一直这样留在部队吗?”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女孩儿被刚喝进嘴里的水呛住了,她咳嗽了好几声,大着声音反问:“您说什么?”
徐沂来到军区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距离褚恬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她昨晚交代过,说今天要做顿大餐请他吃,但不许他在旁边看,所以他就开车出来溜达了,赶6点半前回家。说起来,徐沂还是有点担心的,他怕家里那位女人再出点什么状况,保不齐把厨房给烧了。
将车停在总院门前,徐沂迈步向里面走去。他今天穿了身军装,浑身都感觉自在了,而且置身人群并不觉得突兀,毕竟这里是军区总院。
他是来这里看一位战友的。他们两个人是军理工同一级同一区队的毕业生,而且之后又分到了同一个军区,这战友情谊自然深厚。前段时间这位老战友在演习中受了伤,他趁着休假,特意来看望。
然而,徐沂来得不巧。他到的时候,正见负责他战友那个病房的护士在跳脚,说没见过这样的病人,伤还没好呢,就敢偷偷跑出医院去。
徐沂倒不怎么意外,这像是那人心血来潮的作风。只是这样一来,他就算是白来一趟了。
站在门口等了将近半个小时,老战友还没回来,徐沂决定先回家了。然而路过电梯的时候,看见缓缓往上升的数字,他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下,他按了上行键,乘电梯来到了十楼。
孟凡就住在这一层,而且想必此时还在。徐沂并不打算再去看她,只是不知怎么就上来了,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在十楼转悠了一会儿,徐沂打算去找方哲,然而还没到方哲的办公室,他就见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孟玉和——孟凡的父亲。
二人面对面碰见的时候,都愣住了。徐沂反应较快,一声“伯父”还没叫出口,就见孟玉和一拍大腿,一脸着急地对他说:“你怎么过来了?”
徐沂一怔,下意识地说:“我过来找……”
“别找了!”孟玉和急急地打断他,“赶紧走,别让孟凡看见你!”
已经晚了。这句话刚刚说完,孟玉和就听见女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爸爸,你别走那么快,我都跟不上你了。”
孟凡说着,出现在转弯处。她依旧穿着病号服,头发被挽至耳后,手里提着餐具在看到徐沂的那一刻全部掉到了地上,哐当作响。
此时此刻,孟玉和死了的心都有了。他挡在孟凡面前,对徐沂说:“你赶紧走!算我求你,赶紧走!”
徐沂也不想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他想赶快离开,可是双脚像是钉在地上,挪不动脚步。他看着面前的孟凡,只觉得十分陌生,许久未见,她已经瘦得不像样了,说话声音也那么沙哑。徐沂还记得那时的孟凡,长得漂亮高挑,说话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唱起歌来也很好听。
孟玉和见徐沂站着不动,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用手推着他撵他走。徐沂也猛然回过神,转过身快步离去。
然而孟凡却突然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来。孟玉和赶紧回过身拦住女儿:“孟凡,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不是,是他!爸爸,爸爸你放开我!”孟凡大叫着,惊动了走廊里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她却浑然不觉,拼命地挣脱孟玉和的手,对着徐沂的背影喊,“你别走!你别走!”
徐沂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有丝毫停留。脑子里仿佛都空了,只能听见孟凡的声音,听见她的大喊大叫。他夹杂在众多人中坐电梯到了一楼,可她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荡。徐沂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关紧了车门。置身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他仿佛才能得以喘息。
他静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感觉到浑身都在颤抖,衬衣早已湿透脊背,有一种无力感在全身蔓延。
“丁零”一声,手机响了,是孟玉和发过来的短信:“徐沂,我知道我们没脸说这话,但是还是请你以后不要来看孟凡了。”
凝视这条短信许久,徐沂动手将它删除。他握紧方向盘,感觉到魂魄已归位,才敢启动引擎。
褚恬回到家的时候,徐沂尚未回来。她将东西放下,连忙招呼宋可如进门。
宋可如换了鞋,转过身打量了整栋房子。她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徐沂刚调到B军区T师没多久。一个基层小排长,事多人忙,基本不怎么回家,即便是回来,也多半是来这里。
这套房子,是她和丈夫结婚几年后买的。后来因为生意越做越大,有了闲钱,再加上她想住得离工作的地方近一些,就在市中心另买了一套。这套老房子没舍得卖,一直留了下来,甚至都没租出去,直到徐沂搬进来。
上一次她来的时候,这房子跟之前他们住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看得出来,徐沂对装修房子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一次来,明显不一样了。家具齐全,色调温馨,有点过日子的味道了。宋可如问褚恬:“房子是徐沂跟你一起装修的?”
褚恬正在厨房烧开水,闻言道:“方案是我们两个一起定的,后期工作我负责,他不是刚调到装甲团没多久嘛,比较忙……”
宋可如在沙发上坐下,摸了摸面前擦得光可鉴人的茶几,微微一笑:“你倒是迁就他。”
褚恬把泡好的茶端给宋可如,笑着说:“今晚在这里吃吧,我做饭快点,不耽误您晚上的事。”
“不了。”宋可如柔声拒绝,“你别忙活,我就是过来看看,马上就走。”
她将所有的房间都打量个遍,出来对褚恬说:“这房子是老房子,有些年头了,水电什么的你可要注意。没什么问题吧?”
褚恬让她放心:“有问题也都让徐沂处理好了,这点事都干不了,我还要他干吗?”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宋可如看着她这张年轻洋溢的脸。这就是她儿子徐沂的妻子,虽然跟她设想的并不一样,但现在看来,并不算太坏。只是,当她想起刚刚在咖啡厅她问出那个问题之后,褚恬给她的回答时,又觉得这个女孩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单纯。思绪万千,宋可如的心情一时很复杂。
“妈妈,还要加点水吗?”
褚恬的声音将她唤回神,宋可如神色缓和。“不了,今天下午喝了不少了。”她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和徐沂有时间回家玩。”想了想她又补充,“徐沂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常过来。家里没什么别的人,只有我和你爸爸。”
“好!”褚恬甜甜地应道。
宋可如点了点头,拎起包就要离开。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她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节奏和步速是如此熟悉,她愣住,回过头去看褚恬:“这是?”
“是徐沂。”说着褚恬吐吐舌,“本来还想趁着他没回来之前把饭做好,结果到现在还没开火呢……”
宋可如已经完全听不清褚恬在说什么了,隔着一道门,她甚至能听见徐沂拿钥匙的声音。手比大脑快一步,她抢先开了门。
门从里面开了,这并不让徐沂感到意外。然而,看着面前的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他的神色陡然转冷。
宋可如被他这么一看,心头猛地一跳。稳下来之后,又有些怒意。好歹也有三个多月没见了,她是干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让他一看见自己就不给好脸?
母子二人暗自僵持着。不过,由于徐沂生气的时候很少会从面上表现出来,所以褚恬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母子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挽住宋可如的胳膊,对徐沂说:“回来啦?正好。我刚还留妈吃饭呢,只是她不答应,你帮我说说。”
徐沂眉间微动,直接绕过宋可如进门,换了鞋之后问褚恬:“饭做好了?”
“还没。”
“那还怎么留客?”徐沂看了宋可如一眼,又说,“妈她今晚还有课,别给人耽误了。”
宋可如眼睛微眯起来。从来都没关心过家里,更别提她的工作,现在又知道她晚上有课了?即便知道这只是个借口,而她确实也不会留下,但这话从她儿子嘴里亲口说出来,宋可如就有些不高兴。
她踩稳鞋跟,以母亲的姿态问他:“回来几天了?”
“一周。”
宋可如一听,火又起来了:“回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也就算了,打个电话让我们知道一下也不行?哦,是怕我过来打扰你,是吧?”
她刻意用了“你”这个字眼,是怕褚恬听了多想。
“怎么会?”徐沂看着她,表情很是平静,“我回来第二天就在公司见到爸爸了,怎么,老头子没告诉你?”
宋可如要反驳的话全被堵了回去,她细细一想:这个老头子,还真没跟她提过!
徐沂见状,微微笑了下。之后回过头,对褚恬说:“今晚晚饭我来做,就不能指望你。”
如果放在平时,褚恬多半会以为徐沂在跟她开玩笑。可现在,即便她再傻,也看出这对母子间的不对劲了。可她拦不住徐沂,也不知道该对宋可如说什么。
宋可如心里是很生气的,可良好的教养让她把火气给压下去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对着大门发了一分钟的呆,褚恬忍不住了,回到厨房,来到徐沂面前:“你干什么?干吗那样对妈?”
徐沂正在洗菜,哗哗的水声作响,他头也没抬。褚恬走过去,一把拧住水龙头:“我在问你话!”
徐沂看了她一眼:“我怎么对她了?”
“真当她傻子呀?”褚恬撇撇嘴,“处处跟她对着干啊,分明就是赶她走的样子。”
徐沂没有说话,拧开水龙头,继续洗菜。
相处时间久了,褚恬也了解点他的脾气了,不高兴的时候他通常不会发火,但别想听他说一句话。褚恬让自己镇定下来。“今天我买菜的时候接到妈的电话,说正好在家附近,想跟我见一面,我就去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没有。”
“那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
她放心了,想了下,有点不确定地问:“那你是不愿意让我跟妈见面?”见他又不吭声了,褚恬有点着急,捅捅他胳膊,“说啊,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说了没事。”徐沂的声线依旧温和,但细听的话,语气比之前要重了些。可见,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褚恬留在原地,不再说话。徐沂越过她,去取外面的食材,回头见她依然站在那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不对。
他想了想,试着跟她解释:“恬恬,虽然她是我妈,但你不用刻意去讨好她。她怎么样,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
褚恬猛地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觉得我刚刚是在讨好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刚才就是这样说的!”褚恬大步走过来,站在他面前,扬起脖子,又一次问,“你觉得刚刚我那样做是在讨好她?”
徐沂就是再不明白这句话怎么就挑动了她的敏感神经,也知道再这么争论下去非得吵一架不可。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裤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取出来一看,是团里的军线打过来的。
休假时间打来,那一定是有急事了。
徐沂眉头微皱,对褚恬说:“我先接个电话。”说着转身去了与小卧室相连的阳台。
褚恬一个人留在客厅,透过镜子看到双颊通红的自己,觉得有些可笑。她清楚,不值当生气的,可听徐沂那么说,她心里还是冒火,有些话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从下午见到宋可如起,她就应付得很小心。之前领证的时候,她见过他父母一次。他的父亲徐建恒,听到他们领证的消息时,当着她的面给了他一巴掌。而她母亲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说。从那时起,就知道这两个人对他们这桩婚姻的态度了,也明白徐沂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不算好。
而今天与宋可如见面之后,她的这种感觉没有消失,反倒更明显了。因为宋可如试探了她,问她:“想让徐沂一直留在部队里吗?”
褚恬在跟徐沂结婚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家里的事,她只多少听他之前的搭档程勉说起过,徐沂的家庭条件很好,一直反对他当兵。所以听到宋可如这么问,她有些犯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她自认不是一个笨到家的女人,知道这个问题是徐沂与家庭的重大分歧所在,除非他本人改变想法,否则永远无法达成一致。这个时候,她当然会选择站在老公这边了。当时她心里还有点小兴奋,觉得像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可又怕宋可如接着再深问下去她应付不来,便趁机提出请她来家里看看。
她自觉自己做得够好了,没想到在徐沂这里,反倒成了讨好别人。他是真笨还是假笨?她即便是对宋可如态度殷勤了些,那也是因为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否则——说难听点——他们怎么样关她何事?这人怎么就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她在讨好谁?
越想火气越大,褚恬进了卫生间,接满了一脸盆水。双手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给自己降温。哗哗的撩水声听起来很解气,褚恬用力揉了揉脸,又屏息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长出一口气。
满脸的水珠遮住了视线,不过褚恬还是看见了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徐沂。他已经接完电话,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褚恬没理他,用毛巾擦了擦脸,转身就要出去。
“我有话跟你说。”徐沂伸手拦住了她。
褚恬别过头说:“别解释啊,现在不想听。”
徐沂微叹口气,对褚恬说:“恬恬,我休假就快结束了,我们不吵架了,行不行?”
“谁吵了?你吵了,还是我吵了?我吵什么了?”褚恬斜睥他一眼,拿话呛他。
得,又扯回到原话题了。徐沂觉得现在不是个跟她谈话的好时机,说不了几句,又得吵起来。头隐隐有些发胀,他带点疲倦地对褚恬说:“好吧,当我没说。”没说就没说!
水将衣服打湿了。褚恬回到卧室换了居家服,之后整个人趴上了床。
已经快到晚上7点了,可她还没有吃饭。她禁不起饿,一饿胃里就难受。而且今天还训练了一整天,浑身骨头累得仿佛要散架。再加上还要受宋可如和徐沂的气,褚恬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撒气一般蹂躏了会儿枕头,之后力气散尽趴回到床上的时候,又稍微有些后悔。
刚刚徐沂那样,明显就是来跟她服软,给她台阶下的。她嘴怎么那么欠,那么忍不住啊,直接下来不就好了,干吗还非要刺人两句?他待不了两三天就要走了,到时候就眼不见为净了啊!这么想着,褚恬感觉自己胃疼得更厉害了,连带鼻子也酸酸的。
她在房间里闹情绪的这段时间,外面一直有动静。徐沂好像在忙着什么,却从没见他进卧室。褚恬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她在心里打定注意,他要是跟她说话,她一定不能理他。做好心理暗示之后,她穿好鞋,站起身正要出去的时候,房门从外面打开了,徐沂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面。
“起来了?”他看她,“正好吃饭。”
正在褚恬犹豫要不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他把面递了过来,是她最爱的打卤面。木耳青笋配鸡肉片炒成的浇头,上面还铺了刀切的胡萝卜丝和黄瓜丝,吃起来香甜润滑、清爽可口。
要不,就这么下了吧?味蕾实在经受不起这样的诱惑。
她抬头看着徐沂,这人见她望来,微微挑了下眉毛。褚恬假装冷着脸,接过了碗,果然就见徐指导员嘴角微扬。褚恬不禁懊恼,着了他的道了,知道她经不起饿还拿美食来诱惑。
褚恬拌好面,跟着他走了出去,还没到饭桌上就忍不住尝了几口,果然非常好吃。她坐在桌子前,细嚼慢咽着。看着徐沂忙来忙去地收拾家里,身上还穿着军衬和军裤,她这面都快一碗见底了,他还没过来吃。褚恬只好问他:“你不吃吗?”
“等会儿,马上就好。”
他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拿了个迷彩包。徐沂将包放在茶几上,就开始往里面装东西。
褚恬看到时,愣了下——他在收拾东西?
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放下碗筷,直接走过去问:“你收拾东西干什么?”
徐沂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收拾。“接到团里电话,说有急事,让我今晚赶回去。”顿了下,他又补充,“是真的有急事。”
褚恬惶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光顾着生气了。”
“……”
哦,他是说了,他说,休假快要结束了……
褚恬在一旁呆了几分钟,突然想起:“今晚怎么走?现在已经没车了。”
“团里有车来市里,顺道把我接过去。”
听他这么说,褚恬明白,他今晚是一定回去不可了。一瞬间刚稳下的心像是又被一双大手给抓了起来,肆意揉捏,她觉得难受得要命。然而这一刻的神志却是出奇地清醒,她转身去了书房,用一个超大的塑料袋提了很多东西出来。
徐沂看她提得吃力,赶上前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是给你带到部队的。”
徐沂下意识地说:“带不了这么多——”
褚恬没听,头也不抬地往包里面装,装不下的就让他拎着走,反正有车来接。徐沂知道她的固执性子,便也不再阻止。
收拾好东西,二人安静地坐在餐桌前将晚饭吃完,褚恬起身去厨房刷碗,整栋房子安静得只有细小的水流声和碗碟碰撞时的清脆响声。褚恬洗得有些心不在焉,差点儿打碎一个碗。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透过厨房半开的门,她探头向外望去,发现徐沂正低着头在检查门锁。
他回来第二天就将里面那层门的旧锁给换掉了,嫌用起来不保险。还再三跟她叮嘱,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不认识的人敲门千万不能轻易开,哪怕是住在这个院里的也不行。而她当时正在玩手机,十分敷衍。
褚恬突然觉得胸腔里像是塞进去了什么东西,堵闷得慌。似有什么要突破束缚一般,她连忙拧上水龙头,小跑进卫生间,反锁住了门。
徐沂感觉到她从他身后跑过,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手机又响了。是接他的车到了,让他下楼。挂了电话,徐沂走过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恬恬,车来了,我走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的声音:“哦,路上小心。”
没见她出来,徐沂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敲了几下门:“你在干什么?把门打开。”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传来她故作轻松的告别:“没什么,我,我在上厕所呢,你赶紧走吧,不要耽误时间。”
徐沂不笨,当然明白她这是在躲他。察觉到这一点,他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那好——”过了一会儿,他对着一门之隔的她说,“我走了?”
他在原地静立片刻,等不到她的回应,却又有电话来催。
徐沂抿唇,说:“恬恬,我走了。”
说完,他提起东西下楼。
褚恬躲在卫生间里,听着关门声依次响起,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弱。终于,有些忍不住,让眼泪掉了下来。